疏影嘴角噙了一抹笑意,乖順答道:“并未。”
謝玉媛見她行事這般謹慎,便知道不能硬著對付:“想必你也瞧見了,如今侯府里事多,姐姐也不是千手觀音,做事難免有疏漏的地方。以后妹妹若缺了短了什么,或想要什么,盡管向我提!你可要多多擔待呀!”
她恭敬諾諾:“如今我以世子遺孀身份前來,可是未有其實,今后要招待族中客人,難免招惹些閑話的。所以我便唯姐姐馬首是瞻,一切聽從姐姐的安排了,怎敢指摘姐姐的不是?還望姐姐恕我駑鈍呢?!?p> 謝玉媛聽了她的話不禁暗喜。這小丫頭片子,竟然笨得跌進了這白米堆里只求一個名分。
其實疏影看得很明白,現(xiàn)如今府中庶務(wù)全數(shù)歸于二房,連三房四房都插手不得,她一個外人更加沒資格。何況她來懷庸侯府的目的就只是查證,旁的與她都不相干。
昨夜謝玉媛派身邊的一等大丫鬟桃紅給疏影送去飯食,另帶來兩個負責粗活的二等丫鬟。那桃紅個頭高大,眼神里和主子一樣帶著股狠勁,說話做事很是爽利干脆,幾句話的工夫就把院里的事情交代妥帖,果然是一員得力干將。
先前引疏影進府的那位姓姜的嬤嬤也是二房的管事,才三十多歲的模樣。疏影甫一落腳,姜嬤嬤就把自己的女兒梨落指給她做貼身丫鬟。
二房威嚴歸威嚴,這梨落倒是特別,瘦瘦弱弱,臉頰上生了一對小酒窩,見了新主子怯生生的。對比之下,這便讓疏影心生好感,把隨身帶的玫瑰赤豆糕分給了梨落半碟。
疏影自己從申屠府帶來的侍婢安月最是體貼,已跟了她有五六年;本來就長得憨厚壯實,和梨落比起來更顯得膀大腰圓。
在二房大費周章把疏影安頓妥帖之后,四房的謝玉嬌也親自過來看望。她是謝玉媛的堂妹,兩姐妹前后嫁進侯府,一時成了金陵城里最有頭臉的雙姝。
人如其名,謝玉嬌身著素色衣裙,全身只有簡單不過的幾件裝飾,舉手投足卻顯出一段溫婉嬌媚、弱柳扶風的韻味。
只不過,在這副柔弱的皮囊下,還藏著一顆難以捉摸的陰險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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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日頭漸漸毒辣起來,熱得人走幾步路就滿頭大汗。
疏影守過靈,留在前院陪陸家的家眷們用午飯,也算守守規(guī)矩、盡盡孝道,直到午后才回了自己院里。
梨落說侯爺身邊的小廝馮九來過,帶話說侯爺請影姑娘午后到湖心亭小敘。
“侯爺歇午么?”
她剛坐下喝了口茶,聽到這話又站起來。背上出了汗,綢子主腰便濕濕地黏著,很是難受。
果然那一眼別有深意。
安月在旁邊打一把素面絹扇,雙手上下?lián)u動之間,悄沒聲地瞥了梨落一眼。她年紀雖比疏影小,個頭卻大,看著是和自家小姐一般的歲數(shù),做事比其他丫鬟細致,人也伶俐討喜。
“九哥說侯爺近日寢食難安,是不歇午的,所以姑娘還是快些準備吧?!崩媛涞椭^,顯出畏懼之色。
疏影見她這樣,也默默抿嘴,找了別的話來說,“這山里的知了也叫得人心煩意亂?!?p> 不過此刻還是正事要緊,便直接脫下粗麻的齊衰孝服,換了一身素紗外衣,由梨落帶著去了。
粼粼波光映照在涼亭的飛檐上,靜謐無聲。
陸同耑已等在亭中,面對一汪碧綠的湖水獨自飲酒,佝僂著坐在石凳上,幾縷銀發(fā)隨微風飄在前額。他沒有轉(zhuǎn)頭,只辨別腳步聲就知道有人來了。
疏影恭恭敬敬地行禮,陸同耑才轉(zhuǎn)過身來,請她落座。
“姑娘看這方湖泊是否平靜?”
熱風從湖上吹來,水邊柳枝依著這陣風懶懶地舒展。若不是府中正辦著大喪事,真足以叫人心醉于此情景。
“湖水很是平靜,聽不見什么聲音?!笔栌按χ懲Z此話真意,和緩地說道。
“我和你看到的不一樣,只覺得這波平浪靜,都是些虛像罷了……唉,人總有老之將至的一天!”
疏影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不安,“侯爺身體康健,耳聰目明,并不似年近花甲之人。”
“姑娘謬贊老夫了!你該知道,阿澄這孩子品貌才學出我之上,在族人之中最是聰明出眾,只是有些時候太過老實了。倘若他還在,姑娘定將會是他的賢內(nèi)助?!?p> 想是剛飲了酒,陸同耑面色紅潤,語氣平和,就好像陸澄還在世一樣,與疏影閑話家常。這與早晨他失落的神態(tài)大不相同。
“家父常常在信中惦念侯爺安好,多次提及長輩們的昔日情誼,疏影感念萬分,時時牢記在心。只是小女一介蒲柳,實在無能,只得借此冒失之法,幫家父代為問好,以報懷庸侯府如山恩情。還望侯爺海涵,恕我莽撞!”
疏影說罷叩首,陸同耑虛扶一把叫她起身。
“你的心意老朽明白,在此深謝令尊與姑娘!只是老朽有一事不明,還望姑娘不吝賜教。其實以今日之局勢,姑娘的心意到了就夠了,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到侯府來?”
疏影感受到陸同耑的試探之意,思忖片刻,小心回答道:“不敢。家父曾用先賢之論教導小女,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若只看到那份表面的心意,而未嘗足踐,便一定是缺少誠心了。小女不在乎他人如何揣測,不覺委屈,但求真誠,問心無愧!”
陸同耑聽畢釋然感嘆:“好一個問心無愧,倒解了老朽這兩日來的心結(jié)!有其父必有其女,不枉老朽將孩兒終身大事托付與你謝氏!唉,只可惜,他和他娘親一樣,身子骨太……”
疏影的回答顯然也是在向他表明,陸竑檳昨日不更素服而奔喪,并不是不在乎逝者,恰恰是這份感情已經(jīng)深厚得不需旁證。相比衣物,仍是真心更貴重,不應該因此小事剝奪陸竑檳來靈前祭拜的權(quán)利。
同時,她也在試探陸同耑對他們父女的態(tài)度。
陸同耑把手撐在桌沿,似乎要借力站起來,卻沒想到他突然直直跪下,懇切道:“老夫有一事相求,萬望姑娘應允!”
疏影驚嚇地將老侯爺扶起,“侯爺莫折煞我!今后有任何事盡可直說,小女一定盡自己所能做到?!?p> “姑娘,老夫只有一事相求!請你一定答應!”陸同耑眼神如刀,無形之中向她威逼。
她攥了攥攏在袖中的拳頭,鋒利的爪牙就展露在她面前。此刻她已經(jīng)騎虎難下,“侯爺請講?!?p> “當年太祖皇帝曾賜予我一把翊青寶劍,他說‘得此劍者可安定天下’,我每回出征都帶著,的確打了不少勝仗。后來回了江北,我就把翊青劍封在那座塔里了?!?p> 陸同耑伸手指了指東北方向,疏影順著他的手勢看去,果然半山腰上就矗立著一座七層寶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