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啊，老古董。”徐夫人眉毛一挑，隨即又專注的擺弄自己那半尺來長的發(fā)簪。
中庶子笑瞇瞇的補充：“徐夫人就是相爺找來的刺客，今天專門來拜訪嚴仲子的?！?p> “你？為了那個奸佞小人？”名先生很不解。
“這個炙肉一般的老叫花，再出言不遜別怪大人我無禮……無能的人，失去了一切，卻還是沒來由的嘲笑那些功成名就者，真是莫大的悲劇。”韓植含笑柔聲說，聲音讓人感到折磨。
徐夫人把簪子往案上一丟：“韓大人，看你家相爺敢不敢對這個叫花子如此冷言冷語！”
嚴遂連忙擺手示意：“諸位貴客，給嚴某個薄面，且聽嚴某一番言語。今日之會，緣自天下第一刺客徐夫人三日前下的拜貼，嚴某自知時日無多，但此身仍有未竟之事，故于今日聚眾嘉賓于此：乃是托付后事也。
嚴某曾答應故人為其了卻心愿。
明先生和趙壯士，正是為此故人，才特地請來的。嚴遂雖死何惜？終是要千金然諾，不留遺憾。”
趙封長出了一口氣：“既然徐夫人都來了，嚴相還是自裁吧，夫人的刀鋒劇毒……嚴相自是清楚不過。”
嚴遂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嚴某要請夫人寬宥幾個時辰，當然也不會太為難夫人，萬望勿怪。
朝陽再起之時，晨曦照到我身上，嚴某是死于光明的簇擁，死于禮義環(huán)繞，想來也是暢快之事。”
“只是不知嚴相要替何人完成何事？與老朽有何干系，請嚴相明示？”名先生說到。
“對對對?！壁w封趕緊附和。
“哼，不過是替死士招魂罷了。我早就聽說嚴相為尋刺客散盡家財，想來是終于找到了哪個亡命之徒，要咱們這個住寺廟的野人名先生給超度一番吧?！表n植不屑的說道：“說到這，不能在相府親眼目睹莽夫行刺者臨終的凄慘模樣，真是莫大的遺憾啊，哈哈哈……”
韓植忽然歇斯底里的狂笑，讓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嚴遂正色道：“確然有一義士替嚴某行曹沫之事。此義士于韓傀有家仇國恨，嚴某也只知其大略，細節(jié)處仍有許多疑竇，是以請來二位，也讓在下于死前打探清楚。好為義士揚名。
然而義士所言種種卻牽扯到了幽公之歿，著實是讓人捉摸不定。
其事之始，可追溯到十九年前曲沃之亂和消失的文公劍了?！?p> “文公劍究竟是何方神圣，為何你們都如此看中此物？”徐夫人忍不住問道。
名先生解釋道：“昔年晉文公重耳還是公子之時，遭遇驪姬之亂，流亡諸國途中，得一利劍，以為祥瑞。后踐國君之位，化天下之干戈，諸國無不敬服，以晉為天下執(zhí)牛耳者?！?p> 嚴遂補充道：“文公薨后，留下這把寶劍，號曰‘文公劍’。凡我國君，必佩此文公劍，如天子之印綬，如將軍之虎符。然而十九年前的曲沃之亂，文公劍離奇的消失。于是魏、趙、韓三家各自尋劍，均欲得寶劍以承襲晉之正朔……”
中庶子韓植打斷嚴遂，說道:“王權在德不在兵！當年文公定下了六卿輔國的祖制，成就霸業(yè)本就有六卿的功勞。歷代六卿任人唯賢，逐漸壯大，后來又因為將相有種，才形成了六氏門閥。百年來，晉地以至大周天下的朝政穩(wěn)固，皆六卿之力。只是后來六卿中的范氏、中行氏、智氏三家，僭越無禮，為禍作亂，擾亂朝政。多虧韓、魏、趙三賢卿收拾殘局，攻滅三家，且準備歸政晉公……”
徐夫人不耐煩的說:“一家之言?！?p> 韓植尷尬的咳嗽一聲，又繼續(xù)道：“十九年前，韓、魏、趙三卿準備歸政，于清明國祀之前，三家朝覲晉公于曲沃。可嘆寒食之夜，那無道晉幽公卻于宗祠外淫辱良家，行不軌之事，最終為盜賊所殺！文公劍也遺失于行宮大火之中。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可悲可嘆！”韓植長長嘆息，頗有怒其不爭之意。
名先生冷笑道:“盡是阿諛之辭。當年幽公在時，反要去朝覲三家，何來三家歸政之說？僭越無禮，為禍作亂，擾亂朝政的三家至今仍尸位素餐、對晉公室虎視眈眈，天下誰人不知？”
韓植輕蔑的一笑，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忽然，似乎是想起來什么好玩的事，那趙封猥瑣的笑道：“坊間傳聞，幽公并非死于盜匪之手。那幽公夫人貌美無雙，世人皆知，他又怎會去尋些尋?；ú荩俊壁w封壓低了聲音對著眾人，像在分享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驚天陰謀：“我聽說，聽說是幽公夫人有了面首，才設毒計弒君，后來謀事不周落得個玉石俱焚，自己也和奸夫死于行宮的大火，嘿嘿嘿……”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將笑聲掩蓋，趙封臉上被名先生狠狠抽了一記耳光。
趙封被打的暈頭轉向，眼冒金星。
這一巴掌出手又快又狠，眾人只見名先生揚起的左手起畫出了一道殘影，掌摑聲和趙封浮腫的半個臉便緊隨其后出現(xiàn)了。
趙封干瞪眼睛沒敢說話，連憤恨的神情都沒敢顯現(xiàn)出。他忽然覺得自己根本打不過這個老叫花，這種似曾相識的壓迫感讓他出奇的冷靜。他抬起還在嗡嗡響的腦袋，擠出一絲諂媚的笑，掃視眾人。
嚴遂一臉錯愕，名先生獨坐如一頭兇惡的野獸，徐夫人一臉憐憫的看著名先生，中庶子則不合時宜的掩面輕笑。
嚴遂無奈，這群人像是市井的潑皮，又像是舌辯的說客，自己反倒成了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于是便不理不顧，和著琴聲幽幽的輕嘯：
“豈曰無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
豈曰無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p> 這首《無衣》乃是《詩經·唐風》的名篇，贊美晉武公之德行，是晉人皆知的歌謠。
琴聲動聽，歌聲粗獷，詩詞唯美。
眾人都冷靜了下來，紛紛轉過頭看著嚴遂，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諸位，諸位！請讓將死之人在天亮前把話講完，莫要讓徐夫人為難。”嚴遂說：“請諸位靜聽，不要打斷在下的講述?！?p> 眾人點頭，都安靜的聽嚴遂講述，不再聒噪。
聆聽琴聲和故事或許是這孤寂而漫長的夜里唯一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