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常直早早便醒來了。昨天桃花臨走前,不經(jīng)意地說了一句“嚴府都是在辰時初請安的”。初來乍到,又寄人于籬下,禮數(shù)自然要做到十足十,方能堵住悠悠眾口。
蘭花、櫻花倒也伶俐,早早就準備好妝洗之物,服侍常直凈了手和臉。梅花侍候她換了衣服。伍娘則幫她梳了個垂髻,于頭頂處將碎發(fā)彎成半圓,再將發(fā)尾撥往肩膀處,頭頂上插著支蝶形珍珠釵,倒顯得嬌俏可人。再配上那一身青綠色長裙,更加清秀嬌麗了。
梅花道:“常小娘子這一身打扮可真真好看極了?!背V笨粗R子中的自己,褪去了疲憊的風塵味,往日的常家小娘子自然又回來了。伍娘則在一旁笑看著,欣慰得很。
接近辰時時,常直由梅花伴著,前往老太君所居之處——端雅堂請安。剛到之時,門前僅有一丫鬟侍立著。她一見到常直過去,笑盈盈地道:“常娘子來得可真早,老太君剛起床,這回正在洗臉穿衣呢?!?p> 常直剛要說話,里屋便傳來桃花的叫聲:“睡蓮,老太君說,外面涼,請常小娘子進來。”常直便隨著睡蓮進到里屋。這間廳房不大,卻氣派得很,正中擺放著一張黃花梨做的玫瑰椅,后面是長條案,左邊放著一個撇口長頸、圓腹圈足,腹部畫些青花纏枝蓮的花瓶,瓶上插著數(shù)枝蘭花,上面還有幾滴清露,顯然是剛摘下來的。右邊則放著一面四神紋銅鏡。廳房左右一溜湘妃靠背椅,竹黑漆上描著金菊蝶紋,低調中帶著幾許奢華。
睡蓮讓常直坐在椅上,雙手奉上熱茶,笑盈盈地道:“娘子請用茶?!闭f完屈了屈膝,自行又退了出去,想必又站在門口迎接其他人了。果然,須臾工夫,便聽到門外傳來睡蓮的問候聲:“大夫人早?!焙熥右换?,明暗間,便見到睡蓮挑著簾子,嚴大夫人氣糾糾地進來了。常直忙站了起來,向其福了一禮。
嚴大夫人身后跟著一胖一瘦的兩小子和兩個扎著兩把頭的小娘子。兩小子皆比常直大,約12歲左右。胖的眼睛骨碌碌亂轉,看著便覺不安份,剛看到常直,眼睛一亮,那笑意里滿滿的意味,讓常直渾身一抖,層層不安涌了上來。瘦的則目不斜視,尖尖的嘴緊抿著,三角眼里似乎只有地面,再看不到其他的了。兩個小娘子身量皆比常直高些,走在前邊的長著一張鵝蛋臉,雖衣著簡單,卻也掩飾不了那生來的美麗,只是,這份美麗終究多了些許不甘。后面的小娘子則是一張倒三角型臉,小小年紀,看著便覺嫵媚。只是,這一份嫵媚里又多了幾許單薄。
嚴大夫人剛看到常直,愣了愣,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遂坐到前邊左邊的湘妃椅上。跟著的四人則整整齊齊地站立在左邊的最下面。一切皆寂然無聲。常直見了,忙走到右邊站著。嚴大夫人見了,又是一哂,拿著睡蓮遞上來的茶杯,輕輕地呵著氣。
不多久,嚴二夫人、嚴四夫人相繼來了。自然又是一番屈身見禮的。不過,人再多,屋內都是寂然無聲的??梢妵兰壹乙?guī)素來便嚴。嚴二夫人身后跟著個形容清秀的小子,約五六歲,眼睛滴溜溜亂轉,見著常直,咧嘴一笑,小小的眼睛滿是純真。倒讓常直的心下一軟,回了他一個笑容。他越發(fā)笑得開了。此時,上面?zhèn)鱽韲来蠓蛉说目人月?,他忙忙斂住了笑容,屁顛顛地跟著母親走,邊走還邊回頭向著常直笑。這一絲溫暖直擊常直的心際。
嚴二夫人后面還跟著一個婦人打扮的,年方不過十六七,長相敦厚。見及常直,微微一笑,大家閨秀的禮貌風范。常直回了禮,她倒怔了一下,隨即頷首回禮。
嚴四夫人身后跟著嚴穆和嚴弱。嚴穆仰得高高的頭仿佛睥睨眾生般,眼都不掃常直一下,隨著母親向嚴大夫人福了一禮后,便徑直走至后邊站著了。嚴弱則隨著姐姐行禮后,頭卻一直低著,雙眼死死地盯著地,仿佛要盯出一個洞般。
最后進來的是嚴三夫人和嚴靈。嚴三夫人依然一副雄赳赳的樣子,高大的身軀幾乎遮擋了一屋的陽光。當屋里的小輩向她行禮時,她恍似未見般徑直走向座位。常直略微尷尬。再看及其他人的臉色時,一切如常,仿佛習慣了般,隨即坦然了。
隨后的嚴靈一見到常直,眼一亮,立刻便上前拉著她的手,嘀嘀咕咕的問起她來。比如“昨晚睡得怎么樣?還習慣嗎?”、“什么時候咱倆踢一下毽子”,又或者結伴畫畫,諸如此類的。直到嚴三夫人咳嗽了幾下,她方戀戀不舍的放開常直,站至末位。
很快地,嚴老太君便出來了。她身上穿著暗青色杭綢的對襟直沃,額頭戴著五色錦緞綴以金珠深色抹額。桃花將她扶到正座上坐下,嚴大夫人便帶領著眾人依次序給她行了禮。禮畢后,老太君向常直招了招手,讓她至跟前來。拉著她的手,細細地問著“昨晚睡得可好?”、“丫鬟婆子可使得順心?”等等。
直待常直的回答讓她都滿意后,她方環(huán)顧幾位媳婦,道:“昨天各房可有事?”
嚴老太君雖然已經(jīng)將管賬的事交到嚴大夫人手上,但每天請安時都會循例問一下各房的情況,這個習慣綿延了數(shù)十年,自然不會一下子便更改了。
四下寂然,屋外的蟬聲讓人聽了空落落的,回蕩在這屋內,充溢了整個空間。
嚴大夫人站了出來。她先向老太君行了一禮,遂再道:“娘,兩年前,鈺兒剛到嚴府時,您便說了,她是客人,不用跟著我們在清晨向您請安。現(xiàn)如今,常小娘子既然也是客人,想必也應該跟鈺兒一樣吧?”她拉了拉嘴角,直直地看著上座。
這話一出,屋內個個都低下了頭,常直恍惚聽到嚴三夫人“嗤”的一聲,待再聽時,又沒了,只覺得一股熱浪不斷地涌上來,屋內靜默的氣氛讓她差點透不過氣來。
老太君笑了,看著嚴大夫人,輕輕地,一字一頓地道:“直兒自然不用每天請安,只是我想時時見到她罷了。難道我這老婆子想見什么人,也要向你申請了嗎?”
眾人的頭越發(fā)低了。但細細看去,還是各有表情的:嚴大夫人的臉上陰睛不定,嚴二夫人的眼神閃爍不安,嚴三夫人幸災樂禍,嚴四夫人隱晦難明。其余小輩皆屏聲斂氣,仿佛害怕出一絲兒氣便會被吸走似的。
肅然間,老太君的話又在上方響了起來:“何況,直兒是什么身份?你那個鈺兒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沒數(shù)?”
屋內一陣寂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