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生了一兒一女,女兒最大,叫嚴諾,是嚴府的大娘子,已然出嫁,嫁給了揚州城里林家的林三郎。兒子便是嚴鶴鳴,在嚴府中排行第二,下人們都叫他二郎。
嚴家大房除了大夫人外,嚴家老爺還抬了兩個姨娘。一個是大夫人的陪房丫頭,叫檸兒,現(xiàn)在叫檸姨娘,生了一兒一女,兒子是嚴鶴彥,為人沉默寡言,養(yǎng)在大夫人身邊,在嚴府的少爺中排行第四,叫四少爺;女兒則是嚴娜,隨著檸姨娘住在隱煙閣,素來低調(diào),在嚴府的小娘子中排行第四,叫四小娘子;另一個則是大老爺之前的通房,因也生了一兒一女,被抬為梅姨娘,兒子叫嚴鶴印,眼睛常常瞇成一條縫,一笑起來,便吊梢著那眉毛,看了便讓人無端不喜,他排行第三,叫三少爺;女兒是嚴攼,隨著梅姨娘住在隱淵閣,時不時地在姐妹中便想出點風頭,排行第五,叫五小娘子。
嚴家二老爺走的是文官路子。當年,老太君想著嚴府以武立府,嚴家已出兩代武將,如果真想嚴府發(fā)展成簪纓世家,必然要有人走清流文官之路,否則,在那些世家眼中,嚴府都只是一個只懂弄槍舞劍的粗人而已。
因此,當嚴二老爺牙牙學語時,老太君便在嚴府內(nèi)設了石天書院,請來京城原國子監(jiān)紀先生前來教授。嚴二老爺也不負所望,一路從童生試、鄉(xiāng)試、會試、殿試考了上去,后來做了給事郎中,經(jīng)過幾年的歷練和勤勤懇懇的從事,外放為揚州司馬。
嚴二老爺此人頗為嚴肅,容長臉頰,下巴留著一撮小胡子,在老太君處請安時,見到常直,只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既已到嚴府,便安心住下?!痹贌o別話。
嚴二老爺素來生活作風嚴謹,對嚴二夫人說話也是一板一眼的,讓常直想到以前的學究先生,而嚴二夫人本性怯弱,在這樣一個“學究先生”的威嚴下生活,更是沒了主見,因此,常直初見她時,便看到了一個唯唯諾諾的二夫人。
嚴二老爺與嚴二夫人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是嚴鶴櫟,比嚴鶴鳴小一歲,去年考取了舉人,因戰(zhàn)事起,便耽誤了除授,現(xiàn)在待在家里,正等著二老爺為其奔波前程。他去年娶了當?shù)赝跫业呐畠和跏希欢鹤颖闶菄历Q躍,與他爹爹、哥哥的性格迥然相反,似乎渾身都有毛毛蟲在抓撓著他,因著是小兒子,寵了些,嚴二老爺?shù)挂膊辉绾慰霖?,便越發(fā)的鬧人了。
女兒叫嚴笙,已出嫁,嫁給了嚴二老爺?shù)南聦俚南聦?,一個師爺。嚴二老爺生活檢點,只有一妾一通房,皆無所出。
士農(nóng)工商。依照唐代的階級觀念,這四個階層,自然是商人最為低賤。在士人們眼中,與那商賈之家結了親,沒得沾染了俗氣。不過,嚴三老爺?shù)倪@個商人說是正經(jīng)商人,又不是正經(jīng)商人。為什么這樣說呢?首先,他也曾中了舉人,在衙門里掛了個閑職;只是,無心仕途的他獨獨對銀錢有了極大的興趣,于是,便不顧老太君的反對,二十歲時跟著揚州里的商戶東南西北地走。東至海南,西至波斯,南至南洋,北至契丹。茶葉、絲綢、農(nóng)具、糧食種子、奇珍異寶等皆販賣搗騰過。不僅如此,邸店、柜坊、酒肆、鹽莊這些多有涉及。
雖然歷代以來,在上層社會貴胄眼里,商人地位最低。但在唐朝,民風開放,特別是長安、洛陽、揚州這些大都市的商業(yè)蓬勃發(fā)展,南往北來的商人絡繹不絕,加上唐朝與其他國家于邊境互市的繁榮發(fā)展。這些都讓商人這種稱呼漸漸地也能登上大雅之堂了。再加上嚴三老爺本身有官職在身,雖然只是一名小小的將仕郎,但嚴府在揚州頗有盛名,加上嚴二老爺是揚州的二把手,倒也沒人敢小看他。相反,還讓他做了揚州的總商會長。
嚴三老爺昔年走貨物時,于某條道上遇到一伙山賊,個個兇神惡煞,一看便知殺人越貨慣了的。世人皆知,走南闖北的客商最倒霉的莫過于遇到此事的了。輕則斷胳膊斷腿,重則身首異處,就連尸骨都可能找不到。正當眾商臉露絕望之際,“嗖”的一聲,一支輕箭已將山賊射下馬,接著便是呼啦啦的一大幫人沖了出來,直殺向尚未回過神來的山賊們。很快地,便將他們制服了。
當頭的少女一身輕衣,頭插一支銀簪,回頭一笑,直把嚴三老爺笑得心神震蕩不停。這便是嚴三夫人了。她父親是當?shù)匾恢S局的局主。后來的事便自然而然的了。嚴三老爺在眾人的見證下與嚴三夫人成了婚?;楹蟮挂策^了一段你恩我愛的日子。只是,當嚴三老爺將她帶回嚴府時,遭到嚴老太君的強烈反對。他二人足足在府外跪了三天三夜,暈倒于地,嚴三夫人才終于進了嚴府的大門。自此,那抹在少女身上自信飛揚的笑容再也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時而陰陽怪氣,時而彪悍潑辣的侯門婦人。
嚴三夫人生了一兒一女,兒子叫嚴鶴雷,比常直大一歲,是嚴府的五少爺,自小只愛琢磨些商賈之事,學業(yè)上沒甚進展,但卻是經(jīng)商奇才,在石天書院里已是有名的小財主了;次女便是嚴靈,府里的七小娘子,活潑可愛,跳脫得很,活脫脫少女時的嚴三夫人。
雖然嚴三夫人已從一個粗笨的鏢師之女成長為侯門深婦,但骨子里那一種熱情奔放還是有的。因此,雖然嚴老太君請了教習姑姑教府里的娘子們學插花,烹茶,彈琴,女紅等侯門貴女應掌握的基本技能。但當嚴靈扭著性子不肯學時,她倒也未怎強硬壓逼。這讓嚴靈的性子越發(fā)跳脫了。
近年來,嚴三老爺在嚴老太君和嚴三夫人的要求下,只能坐鎮(zhèn)揚州,放眼四海了。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昔日放下豪言要成為天下第一首富的少年已然成為了精明睿智的嚴家三老爺。加之少年時在嚴老太君的嚴厲要求下,也曾飽讀詩書,身上有了些許讀書人的韻度。這讓他比那群只懂銅臭味的同行多了一份雅儒的氣質(zhì)。自然而然的,揚州城的商行便推薦他當了總會長。揚州的商業(yè)同伴隱隱以他為首了。
不過,嚴三老爺雖見識廣博,地位崇高,但在嚴三夫人這個救命恩人面前卻始終不敢作大。因此,家里雖有兩個通房,皆無所出。
常直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老太君處。嚴鶴雷因在石天書院內(nèi)倒賣筆記被書院的紀先生抓住了,直接告到了老太君處。嚴鶴雷生得方頭大耳,一臉憨厚相,不了解的人會以為他最老實不過的了。但了解的人皆知他可是出了名的算死草。
常直一聽是此事,便向老太君福了福,說自己先告退了。老太君看著她的背影,微微頷首。這孩子,倒是懂事的。
當常直走出門口時,便遇到了肥頭大耳,一臉精明相的嚴三老爺匆匆趕過來,。他見及一個小娘子向自己福了一禮,也沒留意,趕緊沖到老太君的屋內(nèi)。
而此時的嚴鶴雷已經(jīng)被罰跪在地上一個時辰了。老太君一見他進門,未等他那一聲“娘”出口,犀利的眼神已如箭般射了過來。
“怎么?難道現(xiàn)在三房已經(jīng)落魄到要靠自家兒子在書院里倒賣筆記才能維持生計了?”老太君瞇著眼,冷冷地道。
“娘,讓您費心了。”肥頭胖耳的嚴三爺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走到嚴鶴雷身邊時,一腳踢去,狠狠地罵道,“你這逆子,又惹祖母生氣了,是嗎?”一旁站著的嚴三夫人眼眉跳了跳,死死地拽著手中的帕子。
嚴鶴雷只低著頭,靜靜地跪著。
右前方的嚴大夫人垂了垂眼眸,扯了扯嘴角,一聲不吭。
老太君掃了一下在場眾人,暗嘆了口氣。桃花忙遞上茶,她搖了搖頭,淡淡地道:“當初我就不該讓你出去做那些生意。沒的將那些商賈之氣帶回嚴家來?,F(xiàn)在可好,連兒子也沾惹了這些風氣。以后,還怎么在那些簪纓大族里立足?”
嚴三老爺討好地道:“娘,現(xiàn)在我在揚州城里不也吃得開嗎?”
老太君的眼皮一抬,道:“你以為你這個儒商真的能憑自己的本事站得那么穩(wěn)?還不是因為你大哥拼死搏來的功勛爵位和你二哥的官位保住了你。不然,就是上一次鹽莊的事,官府就能將你拿下大獄。上一次,要不是我們嚴府還能在皇上面前說上幾句話,保不準整個嚴府都會被你拖累。你看看跟你同時出事,家里又沒人在朝的商賈之家,有幾個討得了好的?”
嚴三老爺冷汗涔涔,連連道“是,是,娘教訓得是?!?p> 老太君掃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嚴三夫人,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們覺得嚴家的家產(chǎn)之所以能豐富起來,完全是你早年在外拼搏的原因。且不要說鹽莊的事,你想想,你以前在外跑生意的時候,哪一次遇到困難,不是你大哥二哥出面保了你?而且想要方便了,又哪一次不是他們跟衙門打的招呼?家里沒有做官的商賈,有哪一家可以長久的?”
嚴三老爺諂媚地笑道:“娘說得是。這孽障,今年再考不上舉人,我活生生把他打死?!彼趾莺莸伉F了嚴鶴雷一眼。
嚴大夫人挑了挑眉頭,臉無表情。
嚴老太君接過桃花遞上來的茶,一下一下地撥動著茶葉,又道:“你也不用拿話誆我。橫豎我是沒幾個日子的了。到時你們把家一分,各過各的......”
“娘,你這說的什么話呢?”嚴三老爺慌的跪了下來,一把扯了扯嚴三夫人,見她一甩手,又拋了個哀求的眼神過去。嚴三夫人方也跪了下來,只是那脖子仰得直直的,像好斗的公雞般。
嚴老太君冷笑幾下,方要開口,卻見嚴宏家的走了進來,給眾人福了個禮,便急忙走到老太君耳旁輕輕說了幾句。
“什么?這逆子,真是反了天了。”老太君一把將茶杯摔在地上。在場的眾人渾身一抖,面面相覷。還是嚴三老爺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娘,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