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里,微涼的風兒吹起飄落的枯葉,清冷的太陽高高的掛在遠方的天空上,像是連這個散發(fā)熱量的火球也不想離開溫暖的被窩,不想看秋日清冷的景象,街道上只有一兩個買早點的小攤位升騰著熱氣,零星的幾個早起人散落地坐在長條凳子上,等待著熱騰騰的寡淡的清湯面,在亂世街上有一棵古樹,常年青綠,不見枯黃,老人們都叫這棵樹為樹老爺,但沒有人知道這是什么樹。
常尚齊曾經問過師父百家賀朝,而師父告訴他說這是一棵老槐樹,但常尚齊還是心存疑慮,他肯定知道槐樹,因為他家大院中就有種,可家里的每年都會落葉呀,尤其是那三年詭異的大旱時期,家里的幾顆槐樹是一片綠葉也沒有,但街上的老槐卻始終發(fā)綠,不見變化。
這不,現(xiàn)在就有兩個老人搬著小凳子出來坐在樹蔭下對弈象棋。
常尚齊從寧曉云那里出來,買了一些包子油條和豆?jié){,帶回了常家大院,一個人走在街上,身后一道虛影隨風搖擺著。常尚齊摸了摸手里的紙包,把比較熱的一份遞了出去,隨后虛影一晃,常尚齊拿出的那份早點便消失了。
同樣早早起來的寧曉云正坐在梳妝鏡前打扮,今天要正式和常尚齊見面,可不能像昨晚一樣哭鼻子,而且常大哥也要回到常家了,親兄弟見面的場景會是很感人的吧。在寧曉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她房間內的桌子上便多了一份早點。
常勝齊的房間內,這個二十多歲的健壯青年已經換了六七套衣服了,他在十四年前被第一次回鄉(xiāng)祭祖的寧田昱所救,他應該是十四年前常家慘案時唯一一個不在家族中的常家人,當他在寧曉云口中得知在常家大院還有一個叫常尚齊的少年,他知道他的弟弟還活著,今天他就要去見他的弟弟,所以現(xiàn)在的常勝齊有些不知所措。
寧曉云來到常勝齊門口,直接推門就進去了,然后就看到了她不敢想象的一幕,是的,寧曉云看到一板正經的常勝齊正在面對著鏡子傻笑,于是小姑娘寧曉云便走向前去,調侃道:“常大哥也有如此一面呀,怎么,終于要見到自己的弟弟,如此激動嘛。”
常勝齊回過頭來看向走過來的寧曉云尷尬的笑了笑,放下手中鏡子,將隨意丟在桌子上的衣服收拾起來,讓自己小姐坐下,回應道:“這不是怕給尚齊留下不好的印象嘛,畢竟當年作為哥哥沒能救下他,而且他才剛出生不久,突然多了個哥哥,會不習慣的吧?!?p> “放心吧,常尚齊的心理素質可比你這個哥哥要好多了,而且他應該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再加上你們的名字亦如此相似,他一定會猜出來你的身份的?!睂帟栽谱灶欁缘牡沽吮瓱崴⌒囊硪淼拿蛑?,但還是被稍微燙了一下舌頭,正不斷地扇著冷風給自己舌頭降溫,就這還不忘調侃常勝齊,“就是你太過多心,你不知道常尚齊的心思,還不放心你們常家人的心性嘛,放心就好,別打扮了,咱們要出發(fā)了。”
常勝齊從衣架上取下他最貴的一件貂絨大衣披在身上,深呼吸一口氣,大聲說道:“走,出發(fā)?!?p> 寧曉云無奈搖了搖頭,喝掉最后一口水便跟著常勝齊出了酒樓。
在酒樓的三樓一間天字號房里,唐潛黎狠狠地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隨即便有一柄匕首刺向他的脖子,好在他是鍛體境巔峰的強者,反應是極快的,只是眨眼功夫,唐潛黎便躲過匕首向窗戶的方向閃去,但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那柄匕首沒有人握著,而是有一條極細的細絲懸吊在自己的床邊,而且在同向門口的方向還有一個奇怪的細絲陣等著他。
只要唐潛黎向門口的方向躲避,便會毫無疑問的從細絲陣的缺口進入,在打開門鎖后便會將細絲陣唯一的缺口封鎖,哪怕是鍛體巔峰的唐潛黎也會被困在其中,最好的出逃方式便是斷去一臂。
好在唐潛黎作為陽九門最優(yōu)秀的新一代弟子,他更習慣走窗戶,只是等到他在窗戶邊站定之后,臉色就變了,因為他的腳下踩到一腳的泥,而且是水分很足的泥。
唐潛黎根據(jù)自己這一腳泥的感覺,推斷出這至少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情,他緩緩抬起腳來,小心翼翼的脫下鞋,赤腳走向桌子,彎腰,低頭,躲開細絲,終于在一刻鐘的時間后坐在了桌子前,而且在坐下前還仔仔細細的看了看那只黃花梨木的椅子。
坐下之后,唐潛黎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只是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的是,他還是被算計了。
唐潛黎坐下后,看到桌子對面放著一張信紙,于是便想著起身去拿。天字號房是這座酒樓的最高規(guī)模,所以他們的桌子也很大,至少有唐潛黎兩臂之寬,所以他需要站起身來才能夠得到,就在他要起身之時,猛地受到了阻滯,然后就是刺啦一聲,唐潛黎的褲子裂了,被巨力撕裂的,原來是那只黃花梨木的椅子上被涂滿了一種透明的膠水。
唐潛黎剛剛睡醒,再加上那細絲陣,本就把他折磨的精神有些疲憊,對那只椅子的觀察其實并不細致,所以在他放下心來坐下的時候便被算計到了。
唐潛黎看到那封信后,便想起身去拿,但他萬萬沒想到有人真的會在椅子上動手腳,雖然他夠到了那封信,但他失去了一條紋褲子。
唐潛黎作為陽九門的頂多尖天才,在齊夏國家被三個女子同時看上的奇男子,竟在大賀國一個小小的繽越鎮(zhèn)的小酒樓內受到此番大辱,自然咽不下這口惡氣,他倒是要看看是何許人也,能有這般本事,在他這樣睡覺也會睜一只眼的人的時候房間里下如此多的拌子。
于是唐潛黎便強壓著怒火與羞憤打開信封取出那張才寫好沒多久,還留有清晰墨香的信,仔仔細細的閱讀起來。
信的內容如下:
尊敬的唐潛黎公子:
您好!
小生常尚齊,因您誠心護送家兄與寧姑娘安全抵達大賀繽越鎮(zhèn),見公子仍在熟睡,特書此信,以表謝意。
小生此處特為公子布置了我亂世街的輕絲八生陣,請公子指教,聽手下人講,公子喜翻窗,故而未將死門置于窗邊,僅于門囗設下殺陣部分,如公子踩到窗邊新泥,污了公子鞋,在此小生特表謙意。
另外在椅子上,小生特地為公子準備了“不離棄”,是我亂世街上一百貨小店特效的膠水,望唐公子喜歡。
小生還想在信上作此手腳,希望注意!
再次謝過唐公子護送,公子包裹內的五千兩白銀小生日便笑納了,就當小生給您的謝禮了,不用客氣,盡管放心交給小生,時間怕是不多了,就寫這些,好夢呀,唐公子!
再見!
常尚齊(常二爺?。?p> 唐潛黎讀完常高齊留下的信后,是恨不得咬碎口中鋼牙,放聲怒吼:“姓常的,你找死!”
花開兩朵,咱各表一枝,再說常勝齊。
常勝齊本打算直接去那個十四年未歸的家中,見自己十四年未見面的親弟弟,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之處,于是便轉向坊市的方向,買些禮物給自己的弟弟,再買些酒肉。他聽說弟弟的師兄師姐也都在常家大院,還有個一直教導弟弟的老者,空著手去的確太過唐突。
熱鬧的街道上,人頭攢動,行人摩肩接踵,人們熱情洋溢地交談著,喧鬧聲此起彼伏。小販們推著小車,挑著擔子,穿行在人群中,叫賣著自己的商品。
不少的孩童擺脫開父母的束縛,拉幫結伴的相互追逐著,他們在大人之間來回穿插躲避同伴的樣子像極了穿梭茂密叢林中的小獸,原始的歡樂也大概是這般模樣。
常勝齊走在這車水馬龍的鬧市中,小心躲開小孩子們的行軍路線,一個略高一點的小男孩回頭向伙伴做了個鬼臉,正好與常勝齊碰了個滿懷,于是躬身道歉,常勝齊便狠狠揉了揉那小子亂糟糟的頭發(fā),笑著讓其小心,還說摔倒了便要讓后面的幾個小子笑話的。
寧曉云跟在常勝齊的身后,回頭看向跑遠的孩子們,微笑著想著,如果她不是靜源國上柱國寧家的大小姐,是否也可以像他們一樣有一群伙伴可以一起肆意的瘋玩呀,畢竟現(xiàn)在的她自己也是個還未長大的孩子,卻要像個大人一樣活著,甚至要裝著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傻子廢物,誰叫自己的爺爺上柱國寧田昱有七八個優(yōu)秀的子孫,而她作為爺爺最喜歡的那一個,不懂得隱藏自己,只有中午才能放心睡覺了吧。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朗朗書聲在這鬧市中響起,顯得極為格格不入,就好像一群驚艷女子中有一個格外突出的丑女單單被你發(fā)現(xiàn)了一樣,不想看還然不住多瞅幾眼,這讀書聲便是如此的突兀,卻吸引了常勝齊和寧曉云的注意。
至于說在熱鬧的坊市中有一群正在讀書的孩子為何沒有人覺得奇怪,其實最開始是有不少人對此指指點點,更是沒有一個學生的父母愿意讓自家孩子拜在正在授課的先生門下,但時間久了,又有幾個孩子在常尚齊的要求下在這個奇怪的先生門下讀書后,全部考中童生后,才逐漸有人在此念書,而且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不覺得怪了。
常勝齊當先走到那間坐落在鬧市中的私塾窗前,好奇地望向那個授課的先生,隨后寧曉云也靜靜地站在一旁,說是私塾,其實只是一間普通的小木屋,可以遮風擋雨罷了。
正在講著古人名言句讀的先生看到了窗口的二人,卻未對二人的旁聽表達出不滿的表情,只是微微點頭示意。
“這節(jié)課就講到這里,你們回去后就不必再過多的學習了,只做簡單的溫習就好?!卑腱南愕臅r間過去,先生收起自己的物品,宣布這一日的教學結束,一眾孩童一起站起身來向先生鞠躬,都是自顧自地收拾起自己的物品,走出小木屋后,才各自交談,相伴回家,就像那位教書先生一樣。
常勝齊與寧曉云一同行禮:“先生,打擾了,請多多包含。”
那先生作揖回禮,隨后一拍常勝齊的肩膀:“常勝齊,是常勝齊吧,好久不見呀!”
“你是?”常勝齊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弄得有些懵,仔仔細細的端詳了片刻,大笑道:“李悟庭,竟然是你!”
李悟庭雙手一攤,向后退了一步,同樣的笑容滿面,全然沒有剛才授課的莊嚴模樣:“是我呀,怎么,我的變化是不小的吧,倒是你,樣貌還是同以前那般,英武不凡,我可是聽說了,你如今是靜源國的寧遠將軍,正五品呀。”
“都是些身外物,沒成想小時候最為調皮的李刺頭,如今也成了他人的先生了,還記得那時顧先生最是拿你沒辦法。”常勝齊拍了拍李悟庭的肩頭,使得這書生肩頭一歪。
李悟庭回身鎖起小木屋的門,邊與常勝齊搭著話:“小時候嘛,我還往先生椅子上涂滿泥巴呢。”
“先生那日站著講了一天的仁德,也虧得是顧先生,讓其他人來,一天不授半丁點的知識,也要找到幕后黑手?!背冽R笑著回應。
李悟庭這才注意到站在常勝齊身旁的小個子寧曉云,經常勝齊介紹,書生才恭敬行禮,寧曉云連忙再回一禮,三人一同走在熱鬧集市上。
三人本就都是富貴人家,寧曉云不必多說,寧家大小姐,常勝齊雖不再是常家少爺,但長年于軍中,自與他人不同,至于李先生,曾是亂世街上第一酒樓的少公子,與常家交好,這才讓其與常勝齊成為幼時好友,只不過也受常家牽連,家道中落,如今只有李悟庭與其母弟三人相依為命。
三個氣質脫俗的人一同走在市井坊間,在此人頭攢動的鬧市中,依舊會被人一眼看到,可謂鶴立雞群且格格不入。
與三人一般格格不入的還有一個人,甚至在此人身邊連人都沒有,就好像他的身旁有刺一樣,讓人避而遠之,恨不得不相見。
此人一襲黑衣,烏黑長發(fā)束于身后,有劍不佩劍,負劍于背,身形略有佝僂,卻強迫自己挺拔行走,似有大山壓于身上,無形的冷冽氣息在其身側,整個人如同一柄利劍,鋒芒畢露。
常勝齊不自覺的流露出一身刀意,寧曉云猛的打了個哆嗦,寒意自后脊背一直竄到頭頂,李悟庭的心臟突然就停止了跳動,只是一個呼吸時間,這才恢復正常,但臉色蒼白。
周圍的普通百姓都下意識遠離了三個人,就像三人是冬日里的寒冷。
作為常年征戰(zhàn)在殺場的將軍,常勝齊感受到一股伶俐的劍意,冰寒刺骨。
寧曉云則憑借生活在隨時會有生命危險的大家族中而養(yǎng)成的直覺。
李悟庭自小在有危險時心臟會驟停,這也是他能帶著母親與弟弟逃出生天的原因,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隨著那如萬年冰封的劍意越來越強大,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看向遠處走來的奇怪男子。常勝齊的刀意與那劍意也終于接觸在一起,兩種在武器中最具代表的極致殺戮性兵器間相互碰撞,強大的威勢向兩旁擴散,不少的路人不自覺的飄離地面,向旁邊的攤位飛去,好在刀意劍意的主人有意識的將飛出去的人們平穩(wěn)的放在地面,并未使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反而造就了一處不小的空間作為了二人的相見場地。
常勝齊緩緩收起自己的刀意,因為他認出了眼前的這個人,說來也奇怪,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里,他竟然見到了兩位童年摯友,是的,那個用劍的高手也是常勝齊的好友,是常家的一個家奴,因為常家的老族長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家奴的劍道天賦,于是就送出去學劍,躲過了一劫,他叫趙遠林,是常勝齊的伴讀小童。
趙遠林同樣收起劍意,淡淡的微笑從那張拒人千里之外的臉上流露出來,顯得格外不協(xié)調,不過那種老友的親切感卻不曾為這一點的瑕疵而消減半點。
李悟庭也認出了這個童年玩伴,畢竟那張木頭臉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李先生當先走向前去,開口就是與他形像不同的打趣言語:“哎呀呀,呆瓜小趙也會在見到老朋支時露出甜美笑容呢?!?p> 趙遠林嘴角抽了抽,一巴掌就推開了眼前這令人討厭的家伙:“一邊去,不會說話就別硬說。”
“還是不經鬧?!崩钗蛲ト斡哨w遠林推開,粗糙手掌上的溫度從臉上傳來,倒是讓這個李先生心中一緊,這是經歷什么才有此時的趙遠林呀!
常勝齊迎著走來的朋友,用力在對方肩上一拍:“好小子,是大劍師了。”
寧曉云欠身行禮:“小女寧曉云,見過趙公子。”
寧曉云聽常勝齊提過此人,是常勝齊為數(shù)不多還活著的朋友,便主動與之自我介紹。
趙遠林也極為客氣,并不像他的劍意一般冰冷,他在寧曉云行禮后也是趕忙回禮:“公子不敢當,寧小姐靜源國第一美人的名號我早有聽聞,今日得見,萬分榮幸?!?p> 李悟庭在寧趙兩人商業(yè)互吹后又來插嘴道:“話說,趙大劍師,您怎么有空回來呀?”
常勝齊同樣看向趙遠林,隨后趙遠林便說明了他回來的原因。
原來是在當年他被送走后,常家便覆滅了,好在師父沒有因此拋棄他,反而將一身本事都教給了當時才十五的少年,十年時間,他學會了師父的所有本事,在那高山上,與世隔絕,師門又沒有經濟來源,便以比武的方式決定徒弟們的去留。
艷陰高照,師兄弟們全部倒在了擂臺之下,只有趙遠林興高釆烈地站在師父面前說:“師尊,我贏了!”
然而他等來的不是師父的贊許,而是一封別離信,與一句:“你我?guī)熗骄壉M,走吧!”
趙遠林下了山,師門就被滅了門,師父是霸體三重天,他的頭就掛在大門前,師娘全身赤裸,死在煉武場上,剛出生的小師弟被煮爛了,其他師兄弟的尸體從大門一直到后門再到后門山路上,大師兄被長矛從口中一直貫穿出來,就定在后門的小道上,只有一個小師妹逃了出來。
她是趙遠林救下的,在師門東邊的一個小村落里。那之后,小師妹就一直跟著他。她是大師兄的親妹妹,她抱著師父的另一個兒子,師父的大兒子,才剛剛三歲,她只能救下這一個孩子了。
常勝齊又一次沒能忍住他的刀意,好在寧曉云及時抓住了他的袖子。
趙遠林是帶師父的兒子和小師妹一起來參加犁夢舟會的,一個七歲的孩子,卻天生神力,天生的經脈全通,只要有足夠的真氣,他便是十重天境,只不過現(xiàn)在體質過弱,就只是一個三重天。
四個人坐在酒樓的包間里,商量著見常尚齊的事。
寧曉云獨自站在窗邊,看著慢慢陰沉下的天空,是要下雨了,好在犁夢湖的地界里的天氣與外界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