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胡家莊(中)
黑夜,月明星稀。兩界山峽口外,數(shù)千人黑帶束發(fā),腳穿麻鞋,手持各種刀槍劍戟不一,虎視眈眈地望著谷口處那座巨大的木門,只待一聲令下,眾人就會拼死廝殺。
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男人騎在馬上遠(yuǎn)遠(yuǎn)望著巨門上映在火光下的那個“墨”字旗,青色在五行中象征木,木代表生機(jī),生機(jī)則代表長壽,也正是道家所追求的。
突然漆黑的夜空被數(shù)支火箭照亮,那些箭的箭頭被浸了油的油布包裹并點燃,像數(shù)支火蛇劃破夜空,最后落在了地面上幾堆柴草上,那些火堆被點燃后就像一盞盞巨大的油燈,照亮了大地。
本來計劃在夜晚突襲的敵人現(xiàn)在暴露在火光中,突襲也就沒有了意義。五斗米教的首領(lǐng)張允內(nèi)心雖然吃驚,但表面上還是鎮(zhèn)定自若。有人請求此時攻城,有人請求暫時后退,張允沉思良久,始終沒有決定。
此時遠(yuǎn)處巨門打開,兩個人騎著馬飛奔而來。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墨玄,另一個是胡文。
二人飛奔至敵人數(shù)米遠(yuǎn)初勒住馬頭,墨玄見其中有一人頭戴青冠,身穿青色道袍,猜到其為首領(lǐng),于是馬上拱手道:“在下墨家弟子墨玄,想與貴教尊上想商要事!”
身穿青色道袍者應(yīng)道:“我乃五斗米教的靈寶天師張允,五斗米教是替天討伐胡家莊,難道墨家要插手這件事嗎?”
張允給此次攻伐冠以“替天討伐”之名,想讓墨家無可游說。
墨玄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修道則修心,修心則修道也,道不可見,因生而明之;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若生亡則道廢,道廢則生亡,生道合一,方能羽化為仙!”
“你既知曉本教所承之天意,你所代表的墨家該不會想與天道為敵吧?”
“墨家不愿與任何教派為敵,何況天道?貴教之言,玄之又玄,妙不可言,相比較而言,墨家的兼愛、非攻就簡單多了,貴教求道,在求生,生亡則道廢,又與墨家非攻的意思相像,若戰(zhàn)禍一起,則生靈涂炭,這豈不是違背貴教的道義嗎?所以墨玄請求天師罷兵止戈!”
張允明白了墨玄的意思,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招數(shù),這是巧說。
“以我之矛,攻我之盾,墨家弟子什么時候也成了說客?”
“墨家弟子從來都是說客,墨家弟子不懼怕戰(zhàn)爭和死亡,同時墨家弟子也愿意為平息干戈而游說。”墨玄顯得十分坦誠。
“墨家除了兼愛、非攻還有一條墨家法令天下聞名,那就是殺人者死!我說的沒錯吧?那莊上之人殺死了我的兒子,難道墨家要偏袒他們故意與我為敵嗎?”
“個人的恩怨仇恨,墨家并不會插手,但是墨家不愿意坐視數(shù)百個無辜之人牽連而死。”
“這么說,墨家無論如何都要插手這件事了?”
“如果貴教只是為了一個人的恩怨而牽連數(shù)百人的性命,那墨家弟子絕不會袖手旁觀?!?p> “墨家弟子有多少人?”
“天下間有仁愛的地方就有墨家的弟子。凡事要三思而行,魯莽只會鑄成大錯!”
張允并非毫無見識之人,他深知墨家的實力,憑借險要的地勢,只需要一百名墨家弟子就能夠抵擋自己手下這幾千名雜兵。無知與魯莽不僅會讓自己輸?shù)暨@場戰(zhàn)斗,還可能會讓自己的實力徹底消失,今夜戰(zhàn)敗,明日附近的盜匪,定會不約而同一起來攻打自己,吞沒自己的勢力,這才是張允最擔(dān)心的事情。
張允身旁一名身穿銀甲的年輕將軍,手持一桿銀槍,騎著白馬出列說道:“說是墨家,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墨家,戰(zhàn)與不戰(zhàn)又豈能憑借三寸之舌來決定?”
墨玄見來人威風(fēng)凜凜,氣度不凡,于是問道:“這位是?”
“我乃宗燁,我也曾聽說過墨家的威名,據(jù)說墨家有一位用劍的高手名叫墨祁,劍術(shù)天下無雙,可見墨家并非只會說,在劍術(shù)上也是不凡,你若真是墨家弟子,敢與我比試一下嗎?”
“所謂比試,仍然是要做好殺人或者被殺的準(zhǔn)備吧!”
“你說的沒有錯,那么你會更懼怕失敗,還是會更懼怕死亡呢?殺掉我,你才能阻止這場戰(zhàn)斗?!?p> “只殺一個人就能阻止一場殺戮,拯救成百上千人的性命,聽起來似乎不錯?!?p> “你若是被我殺死又如何?”
“墨家就不再插手此事!”墨玄自信滿滿地說道。
“看起來你跟我一樣??!都不覺得自己會輸??!”
兩個人約定好準(zhǔn)備一戰(zhàn),這一戰(zhàn)關(guān)乎上百甚至上千人的生死。
宗燁騎在馬上單手執(zhí)槍,腋下夾住槍柄,雙腳拍打馬身,騎馬沖向墨玄。墨玄屏息凝神,以靜制動,他在等宗燁舉槍。在二人相距兩個馬身的時候,宗燁突然用雙手抓住長槍準(zhǔn)備刺向墨玄,這一槍是直奔墨玄的胸口而來,殺氣騰騰,有巨大的壓迫感。
騎馬交戰(zhàn),很難做到靈活躲閃,墨玄不僅要直面這股壓迫感,還要用劍來擋開宗燁刺過來的這一槍,而且必須抓住宗燁出手的那一個瞬間,馬飛奔的速度以及宗燁出手的槍速,都必須看得十分準(zhǔn)確,墨玄只有一次機(jī)會,稍有偏差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宗燁用盡全力的一槍,槍速快得驚人,宗燁自信沒有人能擋住這一槍,就在槍尖快要刺中墨玄時,墨玄身體微傾并同時用劍砍中了宗燁的槍身,槍尖受力而偏斜,擦著墨玄的耳朵劃過,墨玄成功地?fù)跸铝诉@一槍。
眾人都以為宗燁這一擊一定會刺中墨玄,但是誰都沒有想到宗燁的這一槍竟然刺空了,就連宗燁心中也是大吃一驚,宗燁勒住還在飛奔的馬匹,調(diào)整馬頭。
“是運(yùn)氣嗎?那個男人真的能夠看清我的槍?”宗燁心中疑惑不已,他不相信墨玄的劍術(shù)如此高超。
“如果是運(yùn)氣,那他不可能躲過第二槍,是不是運(yùn)氣,再來一次就知道了!”宗燁心中想著,再一次拍馬沖向墨玄。對墨玄來說,對手的這一招沒有變化,但他知道這一次更加兇險。
宗燁的槍再一次踏著馬蹄聲而來,面對墨玄如銀蛇般刺出,墨玄再一次用劍擋下了這一擊,這一次宗燁墨玄是真的劍術(shù)高超,宗燁突然全身熱血沸騰,就在兩匹馬將要錯過的時候,掄起長槍橫掃向墨玄,長槍的長度在騎馬作戰(zhàn)中發(fā)揮了巨大的威力,面對橫掃,騎在馬上的墨玄無法用劍格擋,因為只握著劍柄是無法擋住猛烈的長槍的,情急之中,墨玄只能用雙臂去護(hù)住身體和頭部,最終被宗燁的長槍掃落馬下。
跌落馬下的墨玄很快站起身,手臂雖然疼痛,但是還可以握住劍。
宗燁看到墨玄站在大地上,依然擺出迎戰(zhàn)的姿勢,不禁十分高興,雖然是對手,但是通過剛剛那兩次交手,他很敬佩墨玄。
宗燁也下馬而站,面對墨玄,宗燁說道:“真了不起!在那種情形下,兩次擋住了我的長槍,真是了不起!也許你覺得騎在馬上,長劍對長槍毫無優(yōu)勢,我想告訴你,即使我們都站在地上,你的劍也贏不了我!”
“看起來你跟我一樣?。《疾挥X得自己會輸?。 ?p> 宗燁楞了一下然后笑了,因為這句話是自己剛剛對墨玄說過的。
“我知道你是世間少有的高手,但是你的劍太重了!因為你的身上背負(fù)著成百上千人的性命,這么重的劍你覺得你能贏嗎?而我不同,我的心中了無牽掛!”
“正因為我身上背負(fù)著成百上千人的性命,所以我一定會贏!”
宗燁沒有明白他的話,以為墨玄只是在激勵自己,他知道經(jīng)過剛才一擊,墨玄身上一定有傷,自己是占了上風(fēng)。
“你是一個真正的強(qiáng)者,殺死你以后,不要怨恨我??!”
宗燁說完,雙手握住長槍再一次攻向墨玄,沒有了馬的加速度,宗燁刺出來的長槍相對變慢了,墨玄只需腰身用力,便從容躲過,宗燁氣勢如虹,不斷地刺向墨玄,墨玄一邊躲閃一邊向后退去,二人不知不覺遠(yuǎn)離了火光的照耀,此時的宗燁只能看到墨玄身體的輪廓,而看不清墨玄的臉,宗燁察覺到了危險,但是宗燁不能停止進(jìn)攻,就在宗燁一擊未中之后,墨玄順著槍身從黑暗中一劍刺向宗燁,等宗燁發(fā)現(xiàn)這一劍時,已經(jīng)無法回槍來擋,他只能后躍一步,但是墨玄的劍遠(yuǎn)比他后退的速度要快,所以宗燁在后躍的同時還需要扭動身體,來躲避這一劍。宗燁躲過了致命一擊,但是肩膀還是被刺中了。
雙方的優(yōu)劣態(tài)勢瞬間轉(zhuǎn)變,宗燁的心態(tài)也發(fā)生了變化,面對眼前刺中自己的墨玄,宗燁已無法冷靜,就在墨玄抽回長劍的一剎那,憤怒使宗燁用盡全力一槍刺向墨玄,這一槍速度極快,距離極短,宗燁相信自己用盡全力的這一擊,定能殺死墨玄。
墨玄沒有側(cè)身后退,而是收起小腹,輕飄飄地一跳,使身體彎成弓形,同時一劍斬向宗燁的頭顱。
宗燁停住了手中的槍,墨玄的這一躲,讓他自嘆弗如;墨玄的這一劍,令他心生恐懼。
劍在宗燁的耳邊停了下來,二人對峙了一下,然后墨玄率先收回了長劍。
宗燁輸了。
雖然看似只是墨玄抓住時機(jī)的反敗為勝,但是宗燁知道自己與墨玄相差的實力,恐怕永遠(yuǎn)都難以逾越,因為墨玄還留有余地,而自己已經(jīng)用盡了全力。
“為什么不殺死我?是覺得比我強(qiáng)太多了嗎?!”
墨玄笑道:“我學(xué)劍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殺人,我與你戰(zhàn)斗的目的也并不是為了殺你,你的勇猛和槍法令我敬佩!倘若你我騎馬在白天戰(zhàn)斗,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我墨玄自幼便愿結(jié)實天下豪杰,今日見你,真豪杰也!我愿意與你結(jié)為兄弟,如何?!”
宗燁聽罷,愣住了,他沒想到墨玄竟然會如此謙卑地贊賞自己,也沒想到墨玄竟然要與自己結(jié)為兄弟。
“輸了就是輸了,我宗燁生平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個!我愿與你結(jié)為兄弟!”
二人說完,相跪叩拜,就地結(jié)為了兄弟。這邊張允自度強(qiáng)攻難以取勝,況宗燁與墨玄又結(jié)為了兄弟,此時再無攻打胡家莊的念頭,不如送墨家一個順?biāo)饲?,報仇的事以后再說,于是調(diào)轉(zhuǎn)馬頭,帶著數(shù)千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胡家莊后院的柴房內(nèi),胡妹看著躺在地上的司馬瑾問道:“哥哥,你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胡庶想了想說道:“看他臉上的傷疤,像個壞人,但是他殺死了胡人,應(yīng)該是好人吧!”
“哥哥,他醒了!”
胡妹看見司馬瑾醒了,顯得很高興。胡庶趕緊湊過來,果然看見司馬瑾睜開了眼睛。
司馬瑾剛醒來忽然見旁邊坐著兩個人,神經(jīng)突然緊繃起來,奮力坐起身,右手摸向腰間似乎在找劍,并用兇狠的目光砍向胡庶兄妹二人。
司馬瑾兇狠的目光把胡妹嚇了一跳,胡庶倒是一點都沒還怕。
胡妹問道:“你終于醒啦!我們不是壞人,你不要用那種惡狠狠地眼神看我們,看得我怪還怕的。你在找什么?”
司馬瑾依舊保持著警惕的防御姿態(tài),沒有說話。
胡庶說道:“你在找你的劍!對不對???”
胡庶說完,把司馬瑾的劍還給了他。
長劍是司馬瑾的利器,也是保護(hù)他的盔甲,司馬瑾接過自己的劍,緊張的神經(jīng)終于有所緩解。
司馬瑾看著胡庶、胡妹二人,問道:“這是哪里?你們是誰?”
胡庶答道:“這里是胡家莊,俺叫胡庶,這時我的妹妹,她叫胡妹?!?p>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你在易水居打敗了那個胡人,但也差點被人殺死,你忘了嗎?是俺和墨玄先生,還有胡妹一起救了你?!?p> “墨玄?”
“就是墨家弟子,墨玄先生??!他還說你手腳處的筋骨有傷,還拿出藥給你療傷呢!”
司馬瑾看了看自己的手筋,努力回憶之前發(fā)生的事,隱隱約約似乎想起來了。
“我說兄弟,你的劍術(shù)真厲害!教教俺咋樣?”
司馬瑾沒有理他,只是問道:“外面是什么聲音?”
胡庶聽力并不敏銳,于是趴在窗邊努力地豎起耳朵仔細(xì)去聽,卻還是聽不太清楚。
“俺也不知道,總之今夜的外面很危險,胡家莊莊規(guī)很嚴(yán),兄弟你可千萬不要亂跑??!”
“危險?”司馬瑾疑惑地皺起眉頭又聽了一遍后說道,“明明是有人在笑的聲音?!?p> 這時胡文走來打開柴房的房門,并將墨玄與宗燁比試獲勝及敵人退兵的事告訴了胡庶,胡庶和胡妹都十分高興,二人剛要隨胡文離開柴房時,胡庶回頭看了看司馬瑾,叫住了胡文。
“胡文,你先帶胡妹去吧,俺還有幾句話要跟他說。”
“那我和胡妹在門口等你一會兒?!?p> “別別別,讓你走你就先走,別再門口等俺,偷聽俺說話!”
“不太好吧,莊主特意囑咐我,讓我鎖好門?!?p> “正好!那今夜就把俺和他一起關(guān)在這里吧!”
胡庶說完就把胡文和胡妹推出了柴房,把門關(guān)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