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漸漸走進寂靜清幽處,山間的星火越來越近,似一抹垂暮的夕陽,凃燃著余光。
終于一抹亮,深深刺進眼睛……
“到了”念之自語著,放下車窗,看著這幅靜謐的油畫,如同施法定住一般。
“還是老樣子”延曦扭過頭笑著說道。
這兒雖不及莉園那般豪華氣派,復古歐派的建筑像個安詳沉睡的老人,可每個角落留下的歲月余暉,卻難掩當年的風采欣榮。
果果倒也學會了沉穩(wěn),不再咋咋呼呼,甚之連聲兒都沒有,只是看著念之,柔柔地笑著。
“走吧?”卿姚試探著。
“好”
山中空氣確實冷上幾分,腳剛踏地,冷氣就冒進心口,念之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朝著屋內(nèi)走去。
一排排精裝細裱的照片:
男子深藍長衫黑短褂,不怒自威。老太太著湘妃色金絲盤扣上衣,江崖海水寬裙,華貴端莊。
一對夫妻笑顏如花,男人銀色領帶,白襯衫,很紳士儒雅,女人柔卷長發(fā),月牙白軟緞婚紗,曳地刺繡頭紗,手捧著鈴蘭,很優(yōu)雅清麗。
女孩兒一襲湖綠色長裙,頭發(fā)微卷,自然垂落。
照片有些略微泛黃,卻不掩女孩兒姿色,清俊冷艷。
油黃的燈束照在墻上,仿佛走進了時光長廊,歲月靜好。
“房間已經(jīng)叫人整理過了,卿姚姐你帶著果果去休息吧,延曦也是?!蹦钪仡^說著。
念之慢慢走上樓去,打開二樓的臥室,一股淡淡的沉香木的香味撲鼻而來。
高闊的沉香拔步床,掛著淺灰色帷幔,新中式風格,除去了繁雜的雕刻,油潤光潔的木質(zhì)更顯高雅,只在床角精細雕刻瑞獸以示吉祥。
房間處處透著雅致,到處都充滿了設計者的心意,這樣房間的主人,一定是備受寵愛的!
這是虞閔芝曾經(jīng)住過的房間。
別墅是念之的外曾祖父買下的,這里曾經(jīng)也很熱鬧,住過很多人。
一通電話打破了寧靜。
念之驀地心就沉落下去,仿佛像有感應似的。
她放下手里的書,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找到了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好一會兒,聽得出那人的呼吸有多僵硬,就像按下了靜音鍵,良久之后,才開口:“沒”
到底還是千萬遍同樣的答案。
卻不覺得心驚,只是心口一片涼。
“又是一個無父無母,無伴侶的?”
那人啞然片刻,又低聲道:“……還……沒弟兄姊妹?!?p> 念之閉著眼,咽了一下,像是把某種情緒咽下去,沉聲說:“除非他死了……”
可就算那人死了又怎樣呢。
那種感覺就像你拼命想要搭上一班車,你使了全身的勁兒去追,終于你精疲力竭的時候追上了它,可是你卻到家了。
至始至終你的努力都和你的目的毫無關系。
電話那頭斟酌了幾分:“應該不會死,他已經(jīng)出獄了?!?p> “那怎么找不到呢!”
念之的嗓音里壓著火氣,在昏暗的房間里沉悶到壓抑,如同渾水中層層糾纏的水草,一點點勒緊她的喉嚨。
“……能干出這么大動作的,也有本事不讓咱們找到啊!”
他的言語軟和了不少,可更多的是無奈。
有那么一瞬間,念之皺著眉,腦袋像是浸在了冰水里,嗡嗡的,冷得發(fā)嘛。
“死人開不了口了,活人卻能指著西邊讓太陽升起來……”
是啊,他不是普通人,還不曉得他身后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有多深呢!
念之掛了電話,眼睛被電腦屏刺得一片酸澀,但她沒有閉眼,直到眼中的世界變成一大片空白。
屏幕里隨便一條新聞都是當年的深水魚雷,那一年注定不太平:
“晞和航運宣布破產(chǎn)”
“晞和航運財務造假:轉(zhuǎn)出本體資本,利潤虛高”
“晞和與舶洋集運互換貿(mào)易,財務造假”
“舶洋受晞和拖累,一丘之貉?”
“舶洋集運能否度過貿(mào)易寒冬,一家獨大”
“施念庭私挪用公款,畏罪自殺”
……
一幕幕閃現(xiàn)在腦海里,揮之不去,時光沒有讓歷史蒙塵,仿佛越來越清晰……
十年了,那張臉素未謀面的臉早已讓她忍著劇痛一點點刻在了心里。
那個財務造價,卷走巨額資金,害虞氏一蹶不振的人,虞念之一定要找到。
月亮在窗邊浮動,星星燃盡余光,火紅的太陽從山間升起……
歡快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這邊,這兒好看,你可拍美點兒?。 ?p> “你可上點心吧!”果果不放心又招呼著。
一聲劃破天際的歡笑,愣是把沉睡的鳥兒都炸飛了。
“你拍好沒有啊,我撐不住了”
果果乎要把自己的身體擰成一條蛇,拴在樹上。
念之覺得自家的樹憑空受到了某種騷擾。
延曦愁苦的抱著相機,一副抱著定時炸彈的愁苦。
悻悻地瞥了果果一眼,小聲嘟囔:“哎呀死角太多了?!?p> “怎么會呢,這兒風景那么好??!”
“……我是說人,死角……”
果果愣了一下,緊接著就像要原地爆炸似的,竄出去。
“你……你等著”
……
念之看著他們在草坪上嬉笑打鬧,藍天白云,綠水青山,陽光正好。
不知不覺她的嘴角有了些彎幅,眼里卻含著無法釋懷的落寞。
她想,這樣的光景,多年前也是如此吧!
“你照的這是什么啊!”
果果仰頭望著白紗簾邊的念之,哭喪著臉,“念之姐,延曦哥照得一點兒都不好看!”
念之看著果果,不咸不淡說:“他拍照的水平可是很穩(wěn)定的呀?!?p> 延曦一聽差點喜極而泣:“對啊,大早上的你就別難為我了,念之知道我的水平的??!”
念之認真地點了點頭:“但凡是個人,他都能把她變成鬼?!?p> 一抹禮貌的微笑~
這次電影節(jié)輾轉(zhuǎn)幾個紅毯,回國念之就得進組拍攝了,《故望》無論選角或是導演,劇本都是頂尖兒的,也算年度巨制了。
還不曉得這段未知的漫漫長路會發(fā)生什么……念之借著電影節(jié)出差便想著去看看旭陽。
國內(nèi)這時,已是深夜。
“以后不許拍了!”翟陸離將一摞照片扔在桌面上,“It's a bottom line.”(這是底線)。
龍喜覺得自己的心都顫了一下,暗自吸了口氣:“Sorry!”
龍喜開始用他帶著獨特口音的中文說道:“虞小姐從小鎮(zhèn)出來后便住在酒店里”
“她一個人在美國?”
“……是翟總?!?p> 陸離瞥了一眼照片上的兩個人,深吸了一口氣說:“注意她的安全就好,其余的不要干涉?!?p> 來人正是道上所稱的雪豹——龍喜,曾經(jīng)是東南亞黑幫的頭目,翟家的“舶洋集運”的很多港口碼頭現(xiàn)在都是龍喜在監(jiān)管著。
剛沖去一身的憊累從盥洗室里出來,念之便聽著視頻電話的聲音。
看著視頻電話的名字,不由感覺心里像灌滿了蜜。
念之抱著平板旋轉(zhuǎn)了一圈兒,重重地撲在床上“Hai! Kristin!”
“deanna!”電話那頭旭陽把嘴湊近,瞇著眼,寵溺地吻了一下。
兩人對笑著硬是笑出了八十歲老太太的褶子。
念之英文名叫Deanna,江旭陽叫Kristin。
“你知道嗎,我正要來看你呢!你就給我視頻了,太神奇了!”念之興奮說著。
“哼,在美國都不來找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美國?。俊?p> “閉著眼都知道了!”
念之說完便也覺得自己真是樂傻了,外面的頭條,熱搜早已經(jīng)換成了“季朗月慘敗虞念之”,“虞念之耍大牌,新人慘變豬剛鬢”……
但凡有網(wǎng)的,愿意看的,哪個不知道虞念之又和新人季朗月打了一場不見血光的惡仗。
走到哪都有眼睛盯著你,還是一群陌生人,念之想著就覺得心頭一陣發(fā)涼。
“我叫延曦他們先回國了,新戲又要開拍了,還不知道下次見面又是什么時候?!?p> 旭陽看著念之皺了皺眉:“怎么黑眼圈這么重!又在酒店啊?”
“嗯,昨晚在半山別墅住了一晚?!?p> “那我叫人來接你?”
“明天吧,今天我就在這兒住下了,明天我一定起個大早來看我的寶貝兒!”念之說完深深杵著屏幕親了一口。
旭陽看著念之覺得她有時候真的就還是個孩子,莫名心就隱隱作痛。
旁人眼里的虞念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傲慢淡漠。旭陽卻只看到了那個明媚純凈的女孩,一層層給自己裹上殼,扎上刺,把那些柔軟和煦的東西封在最里面。
念之在半山別墅從來睡不好,旭陽是知道的。
血緣是個很奇妙的東西,那里住過的人念之只見過自己的母親,可他們留給她很多財富,很多幸福,也給了她很多責任,很多難安。
“你閉上眼睛,我給你唱歌,一會兒你就睡著了?!毙耜柸崛岬睾逯?p> 念之聽話的閉上了眼睛,像個寶寶聽著睡眠曲,嘴角帶著甜笑。
每次和旭陽打電話或是通視頻都很開心,她總會把念之哄睡,在她的聲音里念之能睡得很踏實。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
……
手機一直打不通,陸離看著手機逐漸暗淡又漆黑的屏幕,焦慮就像一把銼子,一點一點把他的皮肉磨破,不堪一擊。
翟陸離腦子里反反復復全是虞念之和那男人談笑風生,濃情蜜意的畫面。
他覺得他快瘋了!
還才晚上九點多,怎么她的電話打不通呢!
他覺得心頭就像有貓爪,撓心撓肝的難受,驀地隨手拉上外套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