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輪殘月灑照窗前,案邊幾只粉腮漸染的含苞荷花,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抹挑,空靈孤寂,一爐檀香隨細微悠長的琴聲,徐徐烘之,裊裊而出。
一曲罷,琴聲幽婉綿長,吟柔余韻。
梅姨端著牛奶笑盈盈地朝著虞閔芝走來:“好久沒聽您彈過了。”
淺黃的杉木琴面在燈光照射下光澤透亮,根根絲弦直挺有力泛著銀光,這古琴被呵護得很好。
虞閔芝出生名門望族,是個美人更是個大才女,琴棋書畫倒沒哪樣能難得到她的,念之的琴技精湛也算是繼承了她的衣缽。
“是好久沒彈過了……”虞閔芝長長地舒一口氣:“這是她爸爸送的”。
琴瑟和鳴多美好啊,可終究是曲終人散。
梅姨將一杯熱牛奶放在桌上又轉到閔芝身后替她揉捏肩膀。
閔芝瞇著眼舒緩了不少,她的鬢角已有幾縷花白漸染的頭發(fā)了,眼角有了褶皺,滿臉倦容。
“念之的琴藝,也很好?!泵芬虦惤叺吐曊f著。
“嗯……”閔芝眼角閉合,褶皺漸漸合攏,嘴角卷起一個欣慰的笑意。
梅姨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端過牛奶遞到閔芝的面前:“一晃那么多年過去了,咱家念之也出落得標志水靈了?!?p> “……是啊,以前教她練琴,她的指頭小得摁不動琴弦,一哭啊,小鼻尖兒紅紅的像擦了胭脂?!?p> “還記得第一次見您的時候,您穿著一身湖綠色泡泡袖緞裙,領口綴著米色蕾絲邊,微微的卷發(fā),真的漂亮得很!”梅姨眼里說著光亮。
十多歲的虞閔芝是虞家的千金大小姐,長得美又博才多學,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和矜傲讓她在人群里是很難忽視的耀眼。
梅姨笑了笑又說:“念之很像你”
聽到這話,虞閔芝倏地蹙了一下眉,她有些悲喜交加。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淡淡說:“她是我女兒,可我不希望她像我。”
梅姨的心暗自停滯了一下,低下頭又揉捏著閔芝的頸部。
“梅姨”
“嗯?”
虞閔芝緩緩睜開了眼,滲出幾分涼意:“她嫁給翟陸離了,你得找個人照顧。”
梅姨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心有一瞬顫了一下。
她的手里的動作慢下來,許是在思量一個顧人周全,心細的人。
梅嵐,算來也是虞家的老人兒了,閔芝當年在國外讀書的時候,家里人心疼她一個人在國外不習慣,便挑了一個和她差不多大,聰明眼巧的女孩兒去照顧她,這一晃,就是幾十年了。
夜色朦朧,秋風漸起,江面上斑斕的霓裳泛起粼粼漣漪,江邊一處別墅亮起了月白的燈,瑩瑩發(fā)光。
遙遙望去像是黑寂的夜空里皎潔的月光,這里是南岸地標,翟陸離的私宅。
桌面上堆疊著一摞摞文件,堆滿葉灰的煙灰缸里,最后一點兒火燼熄滅。
翟汐輕敲了兩下門,恭敬道:“翟總,律所和公證處的人已經(jīng)到了”
翟陸離停下了翻動的手指:“叫他們進來吧?!?p> 幽幽的香氣升騰,茶盞漸涼,一群身著正裝的人,遞上一沓沓文件。
光影交錯間依稀見得光潔的紙面上:
“翟氏旗下舶洋集運翟陸離持股68%”
“個人名下所屬資產(chǎn)……江邊莉園,南岸別墅”
……
……
行云流水的筆間所到處留下力透紙背的墨痕:翟陸離。
半晌……
他如釋重負似的:“剩下的只要她簽字就可以了吧。”
翟陸離合上文件,一抹少見的淺笑浮于面容,身邊的人也順勢起身來,幾個人整理著鋪滿桌面的文件。
“翟總,您真的……”高律師皺著眉,欲言又止。
翟陸離淺淺笑了笑:“辛苦了”
“翟總……”翟汐的模樣簡直和高律師的復制粘貼一般。
“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自己開車去公司?!?p> 說罷,翟陸離套上外衣,出門了……
與此同時的美國;
桌前的咖啡濃香四溢,精致的英式瓷碟里擺著土豆泥滑蛋培根吐司,玻璃杯裝著紫色葡萄布丁,一碟紅透了的車厘子。
早餐很豐盛,從點點星光到陽光散射,像幅畫一樣擺在那里,分毫未動。
電腦里密密麻麻的工作表,好似沒有盡頭。
“演員劇照拍攝時間表”
“演員檔期進組時間”
“ETN(伊特妮)全球宣傳海報拍攝”
“ETN春期時裝秀邀請函”
……
旭陽一聲聲就像一個豪門小怨婦在那兒訴說著自己比不上工作重要,唉異地時間長了念之對她就淡了諸如此類的鬼話。
念之這才從屏幕里拔出頭來:“我就是填一下劇照拍攝的時間,怕和其他檔期撞上了”微涼的黑咖啡入口她不禁皺了下眉頭。
旭陽倚在吊床上懶懶說:“我就瞟了一眼,我就曉得你又要熬多少夜了?!?p> “你可是理科學霸,有你那個像灑滿芝麻粒兒似的工程圖紙復雜?。俊蹦钪籽鄣?。
汽車緩緩駛在空暢的柏油馬路上,遠處的樹影漸漸清晰,兜兜轉轉,他還是來了這兒。
低矮的柵欄上路燈暗黃,院里的梧桐比影子還黑,透過光潔幾凈的落地窗,略微見得里面的景象,像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
翟陸離指尖觸摸著泛著藍光的屏幕,漫不經(jīng)心地輕輕摁下一串數(shù)字。
接著“咔噠”一聲,暗夜里這一聲清脆的聲響仿佛把人的心也打開了。
他眉頭一下舒展開了,不由得笑起來了。
她沒換密碼??!
正在翟陸離按下門把手時,身后傳來一聲男音。
“您好?”
聞聲轉過身去,只見一位穿著制服的男子端著一個精致的盒子微笑著。
翟陸離淡淡的眼神迅速在這人身上掃過:“有什么事嗎?”
“我是小區(qū)物業(yè),這是虞小姐的東西,商場送來的,虞小姐的名字”那人把胸前的盒子朝陸離送了送。
商場的人是進不了小區(qū)的,為了私密,念之的包裹也是一直由專門的物業(yè)人員送來的。
物業(yè)莫名覺得有些壓抑,又急忙解釋道:“虞小姐,最近沒回來,電話打不通,您看……”
翟陸離接過盒子,進屋了。
盒子是金棕色的,包裝得很別致,logo倒是很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他隨手將盒子放在一邊兒了。
屋里只亮著墻邊的夜燈,翟陸離躺在沙發(fā)上合著眼。
表盤的指針一圈圈轉動著……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睜開了眼。
桌邊的手機屏幕亮起,是他。
念之拍著手里松脆的吐司面包屑,趕緊端起咖啡將滿口的美味一股腦全送進胃里。
“喂?”
“起了嗎?”依舊平靜如水的聲音。
念之瞇著眼望著已經(jīng)刺眼的日頭:“起了”
旭陽看著她那副小心翼翼又慌亂的樣子湊上前去,打趣地問著:“誰???”
念之見狀趕緊捂著手機,扭過身去,指尖蓋在唇上作出一個閉嘴的手勢。
“喂?”
“啊……我,在呢!”念之的心被擾得有點亂,又問:“有事嗎?”
“啊……嗯……”翟陸離支吾著,眼睛急速掃視著四周:“啊!你的包裹到了?!?p> 陸離看著放在地毯上的包裹,松了一大口氣。
包裹!
念之腦海里驟然浮現(xiàn)出那晚的畫面:七竅流血的老鼠,瞪大的眼睛,黑白的遺照……
她不由得腹部絞痛,仿佛和煦的暖風都變成毒蛇一般濕冷,慢慢游曳在她的身上,絲絲吐信。
翟陸離看著沒掛斷的電話一片死寂。
手機的熒光屏映出了陸離微微擰起的眉頭:“念之?”
那一幕場景清晰得就像此刻正在發(fā)生,念之深深吸了一口氣,嘴唇似乎在微微顫抖,半晌她才輕聲說道:“……你……你放那兒吧。”
萬一還是和上次相同的東西該怎么辦,翟陸離在龍月灣安全嗎?
“你怎么了?”
念之強裝鎮(zhèn)定地抑制住顫音:“你,注意安全”
翟陸離怔忡了一下,但旋即他就把話頭咽了回去,而是說:“這周五,我們把證領了吧?”
他的聲音很有磁性,很好聽,雖然隔著十萬八千里卻像他湊在耳邊說著,念之心中像是有一道電流躥過。
該來的,遲早會來的,領個證,不過是給兩家老人一個交代。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靜默,陸離幾乎能想象出念之有些恍惚訝異的神情,他的心就像急促的鼓點一般瘋狂敲打著。
沒有求婚,沒有戒指,沒有鮮花,不浪漫,甚之連正式都算不上,她會答應嗎?
她還在為自己闖入酒店生氣嗎?她會接受自己這樣無趣又木訥的人嗎?迫于家族的壓力嫁給自己她會厭惡嗎?
自己能給她的東西,能作為這段薄冰一樣的關系的籌碼嗎?
他暗自醞釀了半晌,才撬開千斤重的唇,輕聲道:“好嗎?”
念之望著窗外碧藍的天,青綠的草坪,絢爛的花朵結成球,美得不像話,她似乎在走神。
良久之后她若有似無地應了一句:“好”
那瞬間他仿佛感覺心坎處有一股暖流正在將自己慢慢解凍,溫暖從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里滋滋冒出來,過電般的酥麻從腳底一路竄到頭頂,在腦海里閃爍著喜悅的煙花。
那種滋味應該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