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醫(yī)生一頓飯吃得莫名其妙,干脆撂下碗筷回房間看她的病例,也省得看著宋子毅的臉心煩。
宋子毅心里其實也不好過,自吳醫(yī)生來宋家頭一次沒以她為首要,看著吳醫(yī)生自己推輪椅也只是默默吃著飯。
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已經(jīng)持續(xù)幾天,讓桌上的另外幾個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宋子衡看著自家大哥一臉愁容,也忍不住蹙眉。
他哥向來意氣風發(fā),可從沒這樣頹喪過,想到吳醫(yī)生是陸風小姨,頓時覺得這姨甥兩人就是宋家的克星。
宋子毅沒有幫忙吳醫(yī)生也沒覺得什么,反正她先前總是嫌棄他磨嘰,自己來更好,哪知她低估了輪椅的靈活度,稍稍使力便猛地撞到了桌腳。
輪椅停下,可放在踏板上的那只殘腿因為慣性往前沖了一下,頓時腳趾傳來一陣生疼。
“嘶——”
吳醫(yī)生看不清傷勢,想去找眼鏡,身體前傾趴向桌子,卻忘了給輪椅剎車,她不停地往前夠,反而讓輪椅開始朝后滑動。
眼見自己馬上要撲到地上去了,吳醫(yī)生兩手劃拉兩下,還想扶著什么東西,卻都是徒勞,就在她以為自己要破相的時候,輪椅突然穩(wěn)住了。
她回頭,不出意外看見宋子毅。
“來得真及時,謝謝?!眳轻t(yī)生對他笑了笑,指著桌上的眼鏡,宋子毅拿給她。
吳醫(yī)生戴上眼鏡,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趾.
嗯,暫時還看不出有什么異常,不過也許明天淤青就會出來,因為真的好痛。
這是她才想到,自己還有一條好的腿,若是從踏板上放下來完全可以單腿站立,也不知是情急之下忘了還是被眼前這個人養(yǎng)廢了,完全不懂自理。
唉——
吳醫(yī)生嘆氣,這要是再被他這么照顧著,自己怕是骨頭長好了,也可能變得不會走路了。
這可不行,她還要給病人做手術(shù)呢。
宋子毅看她對自己笑,心里好似照進陽光般愉快,誰知下一秒她又對著自己嘆氣搖頭,那片厚重的烏云又籠罩過來。
“你,不搬了嗎?”他實在受不了這樣沒準頭的猜疑,猶豫著,終是問出口了。
吳醫(yī)生剛剛擔心自己被照顧得像個嬰兒,各項功能要退化了,就想著該早點搬出去,突然聽到他主動說,心里竟然并沒有很高興的感覺。
她以為他會阻攔,還想著讓陸風趁他不在把自己的東西都搬掉,難道其實他是很希望自己快點離開嗎?
“搬,我明天就搬了?!眳轻t(yī)生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趾頭。
“所以就算我這樣關(guān)心照顧,好吃好喝供著,你也執(zhí)意要走?”
“?。俊惫┲裁?,她又不是菩薩,吳醫(yī)生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
“吳小小,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我怎么沒有良心,你剛剛幫我我還說謝謝了?!?p> “說謝謝,你當我服務(wù)員嗎?說聲謝謝就可以了?!?p> 自己在他心里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吳醫(yī)生被他質(zhì)問的語氣刺到了,死死咬著唇,不肯說話。
一室沉默,吳醫(yī)生瞥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去收拾桌上的東西,胡亂地把東西掃進一個袋子里,又去柜子那里,直接拉出兩個包。
她前幾天就想著搬,常用的東西和衣服都已經(jīng)收好了。
在輪椅側(cè)縫里摸出手機,吳醫(yī)生準備打電話叫陸風來接他,別什么明天搬了,她一秒都不想再待在這里。
宋子毅見她掏手機,舉止哪還有什么一貫的溫文儒雅,直接搶走,遠遠一丟。
吳醫(yī)生在他面前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可現(xiàn)在卻馬上要被掃地出門了,心里本就窩著一股氣,他搶手機不說,還把它給丟了,頓時就憋不住了。
“宋子毅,你個混蛋!”
她大叫一聲,一條腿一蹦一蹦要去撿手機。
剛才宋子毅擔心她安危,倉促間房門并沒關(guān)上,兩人爭執(zhí)聲音又大,外頭的一老一小面面相覷。
宋老爺子躲在柱子后頭,只看得見一角桌沿,看不到里面的人,心里著急,見宋子衡坐在那里玩手機,走過去踹了他一腳。
“你哥都這樣了,還想著玩手機,快去看看?!?p> “我去?”宋子衡眉頭打成一個結(jié),“這不合適吧,這要是看見什么……”
以他哥剛才在飯桌上的放浪表現(xiàn),指不定現(xiàn)在兩人在干什么呢,男女有別,真要是萬一被他看見什么,他覺得他哥很可能會弄瞎他。
父子四目相對,心有靈犀,齊齊看向小姑娘。
“我?”小碗兒忍不住后退一步,卻被宋子衡抓住了一只手。
沒有辦法,小碗兒只好硬著頭皮悄悄走過去。
此時房間里,吳醫(yī)生身殘志堅,一步一個腳印,還想著自己去撿手機,宋子毅見她去意已決,也不顧什么君子禮儀,沖過去攔腰把人扛起來。
吳醫(yī)生又氣又惱,費力地跳著,好不容易快到了,突然整個人騰空而起,嚇得她尖叫一聲。
小碗兒聽到聲音,停住腳步,回頭看向滿眼殷切的爺爺和叔叔,等了一會兒,好似下了個大決定般,眼神堅定地繼續(xù)走。
等吳醫(yī)生反應(yīng)過來,就開始不停捶打身下的人。
“放我下來?!?p> “不放,就是不放!”
許是被她激怒,宋子毅的臉色也不好看。
“你兇我?”
吳醫(yī)生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心里越發(fā)委屈,發(fā)了瘋似的拳打腳踢起來。
這還不夠,又直接抓著他的手臂咬。
小碗兒呆立在門口,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這兩人是在打架嗎?
貌似瘦小的吳醫(yī)生占了上風,爸爸被她打得很厲害。
怎么辦?要去幫忙嗎?
小碗兒不知所措,后面的爺爺還不停地給她打手勢。
手臂吃痛,宋子毅低頭看著她,原本的短發(fā)因為好久沒剪,已經(jīng)長及肩膀,垂落下來,擋住了半邊臉頰。
他從沒見過她這般生氣,很快就意識到了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會把人越推越遠。
宋子毅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渾身緊繃的肌肉瞬間松弛,他把人放在被子上,嘆了口氣,身體滑落到了地板上,背靠著床沿。
他情緒轉(zhuǎn)變得毫無征兆,吳醫(yī)生都被他搞得愣住了。
好像無論他做什么都無法改變她的心意,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蔓延開來,宋子毅垂下了頭。
吳醫(yī)生看了看地板上的手機,又看了看他,沒作聲。
這男人怎么回事,突然發(fā)神經(jīng)。
“你……”吳醫(yī)生欲言又止,語氣較剛才柔和很多。
宋子毅緩緩抬頭,看到她的笑臉,暗淡的眼睛正要亮起來,就聽見一句差點氣死他的話。
“不會更年期到了吧?”
這有病還是得要趕緊治,拖著只會耽誤病情。
宋子毅在她的眼里看到光,就像她在看病歷時會出現(xiàn)的那樣,心里頓時更堵了。
原來她的笑不過是面對她以為的患者的職業(yè)病而已。
吳醫(yī)生見他悶不吭聲,還想湊近了看看,卻被宋子毅伸手阻止了。
他隔開她,站起來走開了幾步,脊背直挺挺地對著她。
怎么看起來有點引入落淚的凄涼感,吳醫(yī)生蹙眉。
“你不是節(jié)后就一直想偷偷搬走,為什么沒有?”
“你怎么知道?”
“你把病例都打包,行李也收拾好了,難道只是因為你愛整理?”
“喂?你什么意思,我本來就很愛整潔的?!?p> “所以呢?為什么又不走了?”
宋子毅神情看似淡然,只有他自己知道現(xiàn)在的他有多緊張。
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或者一清二楚,只是覺得不可能而已。
“為什么?”這問題問得好,因為她也不知道。
吳醫(yī)生仔細回想這幾天,應(yīng)該是太忙了吧。
忙著坐診,忙著給療疾看病,還有忙著和小碗兒討論美食?
可這些原因又經(jīng)不起推敲,因為她本來打算讓陸風來搬,根本不需要她本人出馬。
“那個,我最近有點忙,你要是覺得我在這里礙眼,我明早就讓陸風來搬?!眳轻t(yī)生說完掀開被子鉆了進去。
宋子毅回頭冷冷看了她一眼。
“吳小小,你知道嗎?我真的很討厭你的自以為是?!?p> 長這么大還沒被人這樣說過,吳醫(yī)生鼻子發(fā)酸,正要駁斥,就聽到了關(guān)門聲。
她死死瞪著合上的門板,眼鏡漸漸起了霧氣。
吳醫(yī)生本來是一夜都待不住,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就打了個電話給家政公司,讓原來的鐘點工繼續(xù)上班,誰料那人竟然年后就沒出來,說是留在鄉(xiāng)下帶孫子了。
那是幫她做了好多年的阿姨,彼此熟悉,很多事都不需要吳醫(yī)生交代就會做好,要另外找個合適的人,一時半刻恐怕很難。
吳醫(yī)生想隨便找個人,陸風又不放心,恰好從別的醫(yī)院轉(zhuǎn)來一名重癥病患,病情罕見危急,院里讓她參與多學科聯(lián)合會診,忙得昏天暗地,早就忘了搬家的事。
之后幾天,即便宋子毅還是和往常一樣照顧她,接送她上下班,兩人都沒再說話,每當宋老爺子問起,兩人都很默契地說沒事。
老爺子見吳醫(yī)生忙,不敢耽誤她時間,就私底下找了兒子談心。
面對眼前的僵局,宋子毅相當沮喪,倒是老爺子聽完之后,一語點破。
“其實我看吳醫(yī)生對你挺好,你不知道有次在病房里,我可是親眼看見她對一個大漢子動拳腳呢,可兇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擔心被本人聽到,鬼祟地東張西望。
主要還是那人太不是東西,對病重的老婆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