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師爺讓我在鋪子里待了一天,讓人覺得有意思的事情是,今天來這個店鋪里大概有十個八個,基本都買了東西。這是我在玨玉行見不到的。他幫我買了機票,第二天一早我也就回去了。
轉(zhuǎn)眼就半個星期過去了,這幾天照舊和權(quán)叔學習辨認玉石的價值和估價,每天背篇《玉經(jīng)》,算起日子,都快背了三十來天了,也就是說我都當小東家的一個多月了。
今天周六,手臂上的青黑色早就已經(jīng)消失了,但是手上多了五個小口子,看上去就像是剛剛和女朋友拌嘴,女朋友一生氣給掐的,傷口泛紅。怕嚇到人就找件長袖穿上。
一到鋪子里,權(quán)叔還是照舊泡好茶葉,看見我過來,也不理我。我道了早安,就坐下來喝茶葉了,和以往一樣,喝完茶會先問我昨天晚上背的新章,和問我昨天背的那片章的內(nèi)容。
但今天茶還沒喝完一杯,權(quán)叔就說,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繼續(xù)練吧,他也需要休息。
我點了點頭,他自顧自的走到吧臺,然后說若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可以出去。周六的玨玉行人還是算多的,主要都是一些光看不買的人,但是一般一個人就可以應付。最近池哲交了個新女友,我準了他一天假出去約會。
而我打算自己一個人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去看看別人家的貨。一來是自己家的東西雖然多,但也該出去看看別人家的真貨假貨,二來就是,訓練的這些天,我早就掌握了權(quán)叔準備騙我的表情和語氣,那我根本不用仔細看,就可以猜出是假的。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還可以看看市面上的新騙術(shù)。
我手揣衣兜就這么在戶部山瞎轉(zhuǎn),這幾天上班早就摸清了我平常走的地方那些人和事,地攤多是本地擺攤假貨專業(yè)戶,有一次我上班過來看見個鄉(xiāng)下收貨進城賣的,賣的錢幣。我看見還覺得新鮮,因為權(quán)叔和我說現(xiàn)在這種人少了,一般鄉(xiāng)下收貨來賣的都直接去找古玩店老板賣了,因為他們更識貨。
我刻意往選了一條熱鬧的路走走,人多戲就多。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突然看見一座獨立的樓房,裝修的甚為精致,兩樓的玉行,古色古香的紅色木窗子。最讓人晃眼的是那兩尊和田玉石獅子,隔著來來往往的人,幾米開完就晃人眼。
我就這么走了過去,一樓和二樓之間橫著店名,一品鑒,好家伙名字夠氣派的啊。我剛開始以為兩座和田玉石獅子是假的,走近一看真的比珍珠還真。誰家出手這么闊氣呢?
權(quán)叔和我說,干古玩這一行,一些店喜歡在門口擺個什么東西撐門面的。但擺兩大坨和田玉戳這,會不會有點奢啊。
想著我就徑自進去,我想著這么大個店門會不會有穿小旗袍的姐姐給我鞠躬倒茶的。但進去發(fā)現(xiàn)并沒人理我,這里面很安靜,和外面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我看見有一群人站在陳列古玩的玻璃臺那里,似乎中間坐著一個人。大部分人都喜歡湊熱鬧,可能是有人在中間掌眼,所以就貼上看看熱鬧。我也不例外,但是不想靠過去,就找了個木椅子坐下看看他別的東西。
一抬頭,我發(fā)現(xiàn)前面的一塊鏡子能照到那邊的東西。那個鏡子一般是用來給伙計打完盹起來照照自己,看看有沒有眼屎用的,不知道別人的是不是,反正玨玉行那一塊就是拿來我這么用的。
那人用放大鏡照過來照過去,我看著似乎是個圓弧形的玉,東西在他手里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我才發(fā)現(xiàn),那似乎是個魚形玉器。此魚單圈魚眼形圓,單背鰭,有片狀鱗片紋,吻部斜伸向前下,尾斜向后下。看形制,應該是商代的東西。
這個商代玉魚彎弧形,上唇上翻。眼雙陰線刻,占魚頭一半的寬度。大部分的玉魚其實難分商周,但是如果仔細一些想看眼部是單圈還是雙圈就能看出到底是哪個朝代的。
這條魚形玉器做工古拙樸實,但是整體協(xié)調(diào),圓弧非常周正,似乎是難得一見的精品。而掌眼的似乎也在要定價了,小伙計在一旁殷切注視著掌眼的。
“??!有蟲啊!”我焦急地喊了一句,似乎我自己都被嚇到了。我發(fā)現(xiàn)眾人都看著我,就尷尬地笑笑:“哦,飛走了?!?p> 一群人看智障似的看著我,但那個掌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里的東西,又看了一眼我。似乎明白我話中帶意思,就走了過來,畢恭畢敬地給我鞠了一個躬,然后輕聲說道:“這位小老先生,在下學識淺陋,未知深淺,請幫我掌個眼???”
我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示意他把東西放下。古玩行永遠是那樣,盡量不從別人手里直接遞過東西。那人看我的反應,輕輕地把東西放在柜臺上,然后轉(zhuǎn)過來和我說:“放下了,請小老先生掌個眼吧?!?p> 我心說,這人似乎比我還懂這里面的規(guī)矩,就是太死板。我從包里掏出權(quán)叔給我的手套戴上,拿起來就看。我才發(fā)現(xiàn)魚眼中間有一個細洞,雖然圓弧不周正,但是被磨得很平滑,這塊玉或許是用來佩戴的玉佩,因為長時佩戴,與繩摩擦而光滑細膩。
我在玨玉行摸到的玉太多了,這玩意兒一摸就是真的。我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完全跳過了辨玉真?zhèn)蔚倪^程。我回憶了一下,商代的打磨技藝,是磨制線條初期反復多次的細磨,等線條繪制成形后,開始快制粗磨,矯正和精修。
這塊玉讓我感到最奇怪的地方,剛好就是它的線條。權(quán)叔和我說過,古玉的形成原因很多,造就了今天在市面上流通的古玉,但有一個東西,是很難變的,反而是很容易掌握的。
就是制藝的人對這件玉器的打磨制作過程。我看著線條紋理,發(fā)現(xiàn)一個很細微的變化,原始落后的加工方式能夠使得古玩線條流暢度和均勻程度比現(xiàn)代的磨制技術(shù)都好,這塊玉被二次加工過。
我估計這個人,或許也是感覺到有什么不同,所以才遲遲未開價。這個變化非常之玄妙,我想到的最真實的可能性,就是這個制假在機器磨制后,人工仿了這塊古玉的第一個工藝人的手法。制作完成后開始人工包漿,使其自然而不突兀。
可是我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這個人要二次去加工。是之前有殘次,所以為了不影響價格出售,就二次加工嗎?還是說,這根本就是一個殘品,被二次加工成這樣的,只是在這一塊玉鰭上暴露了自己。
但不管怎么說,如果不是遇到老鷹老狼的,這塊玉絕對能被虛高價格買下來。因為制工精美,形式拙樸,這塊玉也絕對是古代美玉。
我把我想到的,說給了那個人聽,但我沒有把猜測說出來,我把玉放下,把手套摘了下來,放了回去。
我發(fā)現(xiàn)小伙計往后背后的二樓看了一眼,我轉(zhuǎn)了過來,看見個穿白西服的人正喝著茶看著我們這邊,眼無波瀾。我看了他一眼,又轉(zhuǎn)了過來,我沒打算估價,因為說多了就不和規(guī)矩了。
我站了起來,準備出門。看得出來,這人真想拿貨,坐了回去準備開價,很多人看著我出了門。我出去沒一會兒,有一個人從門里沖了出來。
點頭哈腰道:“小先生,我們少東家請您和他混個臉啊,還請您和我一起去吧。”
我看了一眼,還是準備走。他手一抬,我感受到了這人身上的力量,他正色道:“小先生,請您和我走一趟,莫教我為難?!彼@一行為,讓周圍穿行的一些人看了過來。
我特別討厭被人這么看著的感覺,我看了他一眼,把我覺得是最厭惡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就轉(zhuǎn)身對他走進了一品鑒。
我進去之后,看熱鬧的人還沒走,那邊應該也定下了價,大家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吹轿疫M去,不說話干看著我,弄得我心里有點發(fā)毛。
而我不想看他們,因為我覺得自己剛才那個樣子似乎還是帥氣的,就這么被一個小伙計拎了回來,有點沒面子。拿貨的帶著東西跑過來,朝我鞠個躬。我也回了一下,抬頭看了二樓一眼,剛穿白西服那個人不見了。
上了二樓,才發(fā)現(xiàn)樓上右側(cè)有兩個隔間,那小伙計指著其中一道門,朝我示意了一下,然后就腳底抹油似的,跑一樣的就走開了。
我推門進來,看剛剛穿白西服的人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緩緩道:“剛才我看了您給掌眼的過程了。”然后官方假笑看著我。
“干嘛啊,使他自己跑過來要我看的,我這個不太喜歡拒絕別人。不然我現(xiàn)在也不會在這里了。”
那人把茶放下,點頭一笑道:“那小老先生,可否幫我掌一眼。我這里有一件燙手貨,我看不出個名堂。先生幫我掌眼,我給先生斟一碗茶,絕對不會虧的?!?p> 我坐了下來,那男人就站了起來去旁邊倒了一杯茶,走過來朝我一躬,把茶遞給了我。然后又坐回去,恢復以往的那股倔傲勁。
旁邊那人拿出一個小錦盒,上面放著兩個手套,那人給我,然后把錦盒打開。錦盒一開,那里面有塊小小的東西被底座抬了起來。
我把茶抬起來一問,好家伙。我這個人不懂茶,跟著權(quán)叔喝了這么多茶,能聞出點門道,這茶說不定比權(quán)叔那幾餅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的茶還貴不知道幾倍。
我抬開蓋子,香氣撲面,聞著都有一種龜裂土地上重生的感覺。我喝了一口,第一個感覺是燙嘴,隨即,就有一種回甘清冽的感覺從苦澀中翻了起來,猶如春雨打在了初生綠芽上,泛起的第一縷陽光。隨即我舌頭就開始感受到了一股麻痛,我被燙到了。
但是,此時陣仗不能輸。我戴起那人給我的手套,輕輕把那塊東西拿了出來,一看,是一個清朝的鼻煙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