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蘇櫻就跟門房上交待過,主子爺回來,第一時間通知東暖閣。這個習(xí)慣,持續(xù)至今。
胤禛剛進(jìn)門沒多久,蘇櫻就知道了,卻等了他將近一個時辰。
“還沒睡?”
胤禛問。
蘇櫻放下正看的書,小手遮在口鼻處,疲憊地打了個哈欠,討好道:“紙筆都已備好,麻煩爺了?!?p> “為什么還要再寫一次?”
胤禛背著手站在屋子中央,一臉的好奇樣兒。
臉色柔潤,頭發(fā)里帶著濕意。
淡淡的桂花胰子香,透過天青色的旗服蕩漾在空氣中。
蘇櫻的心思全在和離書上,并未發(fā)現(xiàn)他今日有何不同。她站起了身,坐在圓桌旁邊的繡凳上,用食指扣著宣紙說:“麻煩爺用行書寫,我看著你寫?!?p> 她的手指修長,豐潤又白晳,指甲是驚艷的紅色。放在淡黃色的宣紙上,似是一幅素凈而又濃烈的水彩畫。
胤禛表面上從容淡定,心里卻是怦啊怦……
想把她的手牽起來,放在唇邊嘬幾下。然后順著柔滑的手背,一路到她的唇邊,熱烈地渡氣給她,再把她的氣息帶過來。唇齒相接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思及至此,心底仿佛有蜜糖黏稠的泡泡,咕嘟咕嘟地翻動。
……急,急不得。
胤禛舔了一下嘴唇,往臥室走。
“我累了,先去睡了?!?p> 蘇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仰臉望著他說:“你答應(yīng)我重新寫一遍的?!?p> 胤禛回頭看她,目光落在她的小嘴上。
粉嫩飽滿。
甜的。
可是,被逼迫著面對和離書這事,卻讓他心里的甜蜜,漸漸化成了陣陣的酸意。
“我什么時候答應(yīng)你了?你擅自入宮,我還沒說你的事。女子不得干政,你不知道嗎?你在家里時,嬤嬤怎么教你的?這次是沒闖禍,但你怎么能保證下次,你的想法就是對的?”
蘇櫻聽著他的連聲質(zhì)問,不安地眨著眼睛。
等他的話落了,她小心地說:“和離之后,你的事,自有你的新福晉關(guān)心,我保證一次也不會插手,這一條可以寫在和離書里,違犯一次,罰銀一萬兩?!?p> 胤禛垂著眼皮去掰她的手指,臉色陰沉,“我要去睡了?!?p> 蘇櫻見他變了臉色,低聲哀求:“就幾個字,不用像上次那么復(fù)雜,寫完再去睡嘛?!?p> 她的手抓的緊,胤禛怕弄痛了她,就松了手。抬眼看著她,又一次好奇地問:“為什么要再寫一次?”
“那根本就不像你的字。”
胤禛的明知故問,蘇櫻又氣又委屈。
“你這是不相信我?”
胤禛剛過來的時候,本來是裝著生氣,聽她說的這些話,真生氣了,哼了一聲,說:“你對我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我為什么要寫?我不會再寫了,你拉到明天也沒用。”
蘇櫻遲疑了一會兒,松開了手。
胤禛轉(zhuǎn)身去臥室。
起居室和臥室之間的水晶珠簾,“嘩”的一聲,被撩開,歸位時,又“嘩啦啦”的碰撞。
曾經(jīng)十分悅耳的聲音,蘇櫻此時覺得它們是撞疼了,所以“切切”地抗議。
眼淚在的眼眶里晃動。
烏拉那拉·蘇櫻,別人就是這樣對你的。
不考慮你的感受,不為你著想;根本不會去做,對他自己沒利的事。昨晚都是裝的,是閑著沒事,耍著你玩的。
說不定,他這會正在暗自竊喜,自己的手段高明呢。
你呢?卻在拿到和離書的時候,還在為他考慮。
蘇櫻在桌邊坐了良久。
回憶這些年,自己為他做過什么;他又為自己做過什么。
越想越凄涼。
這個人完全沒有感情可言。對嘛,前世里,他是怎么對待他討厭的人?囚的囚,禁的禁。甚至把名字都給他們改成了豬狗。對親兄弟都能這樣,自己算什么。
想到這里,蘇櫻一刻都不想在這個府里呆下去了。
站起身,打起珠簾,走進(jìn)臥室。
伴隨著珠簾清脆的聲音響起,胤禛的心又砰的快了。由原來平躺,換成了側(cè)臥的姿勢。手臂支著腦袋,似笑非笑,“以后床上放一條被子。出嫁從夫,你在府里一天,就是我說了算?!?p> 地上扔著一床被子。
床簾敞開著。
床上的人,志得意滿。
蘇櫻踩著青花被子,斜身坐在床沿,看著這個沒心沒肺的人,厲聲說:“你是不是壓根就沒打算跟我和離?”
她陡然變冷的語氣,讓胤禛驚了一下。
急聲說:“沒打算和離,我為什么還要寫和離書。我不是說了嘛,過了年,就去宗人府撤玉碟。”從氣勢上壓倒她,讓她啞口無語,好趕快摟著睡覺。
抱在懷里,肌膚相親,耳鬃廝磨,溫言軟語里說說情話,自然就哄好了。
胤禛伸手拉著她的胳膊,用最最溫柔的語氣說:“快到子時了,趕快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說?!?p> 有一點(diǎn),蘇櫻對胤禛比較了解,那就是讓別人吃憋的本勢。干著損害別人利益的事,話卻說得冠冕堂皇。
別人想反駁,卻找不到突破口。
她還曾慶幸,他這個慣用的手段,從來沒有對付過自己。
蘇櫻猛地拉開了他的手。
“前日你說,兩個多月未見,我沒說想念的話,你很生氣。你還記不記得,去年你辦外差一個多月,回來之后,你是怎么對我的?”
胤禛不想聽。躺下身,用被子蒙了頭,含含糊糊地說:“不許說話了,睡覺?!?p> “為了能單獨(dú)跟你在一起,我專門叮囑蘇培盛不許告訴其他人。你一進(jìn)大門,就問側(cè)福晉在哪兒,然后徑直去了西暖閣,并且留宿在那里。”
“我氣得要命,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找你理論。你卻一早就出了府,直到晚上才回來。那一天里,我反反復(fù)復(fù)的思考,最后決定不跟你生氣。免得你一看到我生氣的樣子,又不想理我?!?p> “嬤嬤開導(dǎo)過我,男人跟女人睡覺,是一種需要,無關(guān)情愛。我去告訴你,我已經(jīng)十五歲了,那件事,我也可以的。你二話不說,就把我推出了門,任憑我怎么叫門,你都不開?!?p> “寒冬臘月天,我在門外凍的瑟瑟發(fā)抖,大病了一場?!?p> “這種事,以后也許不會再發(fā)生了。以后的生活,會是你再往府里添人,我看著她們一個個的為你生孩子。也許,我也生了,也許,我生了之后,像大格格那樣沒能活得下來?!?p> “那我這輩子的任務(wù),就是幫你管理你的女人們,照顧你的孩子們?!?p> “我為什么要過這種令人厭惡的生活?過這種生活,還不如讓我去死。”
“我才剛剛十六歲,我還不想死,所以求你放我走?!?p> “這世上,有無數(shù)的女子千方百計的嫁入皇家。沒了我,你還會有福晉,想要什么樣的,就挑什么樣兒的?!?p> “你為什么就不肯放我走呢?”
“你不肯放我走,就直說。為什么要騙我?”
“你不用回答我這些問題。我就是告訴你,我說和離不是隨便說說,是認(rèn)真的。你不主動寫和離書,我也有辦法。我只是不想用手段……”
“你還要說多久?!必范G掀被坐起??粗虮锴鴿q紅的小臉,心里的酸澀又滲出了疼痛。
臉上卻笑得如沐春風(fēng):“我沒騙你。我寫了和離書,就是向你表明,我愿意讓你走,你隨時都可以走。只是我想讓你留到過了年之后?!?p> 他看蘇櫻的表情,沒有絲毫緩和,又繼續(xù)說:
“這樣行不行?這段時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若是遇著喜歡的男子,也可以跟他來往。這馬上就過年了,別家都?xì)g天喜地的,就我這里冷清……”
蘇櫻打斷了他的話:“我現(xiàn)在讓你走,回你自己的地方去睡,你會走嗎?”
胤禛看了她片刻后,爽快地說:“好?!鄙焓州p捏了一下她的臉蛋,吃吃笑道:“太兇了,像只奶兇奶兇的小豹子。放眼整個京城,半夜里把自家男人,從床上趕出去。我敢肯定,就只有你一個。這么聽話的男人,也就我一個。”
說完,跳下床,手腳麻利穿衣服下床,抱著地上的被子,出去了。
蘇櫻長嘆了一口氣。
捂著臉,趴在了被子上。
前生今世,都沒有如此敞亮的跟他說過話。既使在她發(fā)火的時候,情緒也是有所保留。怕傷了感情,從不敢把心里話,徹底說出來過。
他曾是她心里是最貴重的東西,她萬分的珍惜。
如今拋卻這個束縛,隨心所欲的感覺真好啊!
突然地,珠簾聲又響起。
“忘了告訴你,靜憲今日跟我說話了,讓我?guī)退粢庖晃缓美删?。你有空了,也想想,哪家的少年郎,適合靜憲。靜憲很喜歡你,你即使不是她四嫂了,她也是你妹妹。”
胤禛站在床邊,背著手說。
語氣輕松自然。
話落了半天后,仍不見她動靜。
他只得又說:“我回來是寫和離書的,你讓怎么寫,就怎么寫。讓寫幾遍,就寫幾遍。我寫完就走……”
蘇櫻忽地站了起來,“說話算話?!?p> 眼圈紅紅的。
白凈的小臉上掛著淚珠。
胤禛裝著沒看見,捏她的臉蛋,笑瞇瞇道:“讓我抱抱,抱一下,我立馬就寫?!?p> 柔軟的身子,在他懷里的時候。胤禛想起從前。從前,只要是兩個人的時候,她就往他身上蹭著求抱抱。
那個時候……
怎么會想到,自己也有求抱抱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