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沙瓦城郊,皇家農(nóng)莊,晴朗的天空下,原野空曠。幾場春雨之后,植物都郁蔥的生長著,土地上開滿了不知名的黃白小花。這萬物萌發(fā)的季節(jié)里,熱烈的陽光蒸騰著大地的濕氣,也撩撥著生長的渴求和欲望的焦躁。
即便是站在遮陽棚下,國王依舊感覺到了燥熱,他擦了擦臉上的油汗,毅然走進了那片等待被開墾的田地里。
今天是個大日子,第一批用繳獲的兵器打造農(nóng)具已經(jīng)完成,馬上就要發(fā)給佃農(nóng)。在此之前,作為這片大陸的最高統(tǒng)治者,他要親自驗收這批農(nóng)具,并為其它領(lǐng)主們做出表率。更巧的是,歌德親王也來了,借這個機會,國王正好讓親王也在領(lǐng)地里去推行這項政策,——畢竟他手上的戰(zhàn)爭資源也太多了。
國王試了幾下,農(nóng)具做的不壞,他隨手遞給了身旁的沃若夫,讓他好歹也做出個樣子,把這塊地開墾出來。
可沃若夫笨手笨腳的,國王有心想再指點他一下,卻已經(jīng)沒了興致,太熱了?!叭绻褰颉F(xiàn)在應(yīng)該叫伯尼特了,如果那個孩子在這里,應(yīng)該比他靈巧得多吧!”國王心里這么想著,然后搖了搖頭,“不,不是今天,時機不對?!?p> “可以了,還不錯,叫他們來領(lǐng)吧?!眹踔噶酥高h處翹首盼望的佃農(nóng),就對仆從們吩咐道:“登記就行,不用過來謝禮?!?p> 不遠處,樹蔭下,有一個漂亮的白色涼棚。太后正靠坐在躺椅上,大公主勃特麗爾在太后的左邊小心的伺候著,而在右邊,歌德親王正眉飛色舞的講著笑話,惹得老太太笑個不停。
安娜則跪坐在更邊上一點的地方,將干果和甜食盛放在銀盤里,然后將飲料放在太后伸手可及的地方。抽了個空,她朝著田野的方向望去,搜索著國王的身影,卻不料竟看見了索雷爾夫人。
麗莎.索雷爾趾高氣揚的闖進了皇家農(nóng)莊。因為沃若夫的關(guān)系,使她在家族中得到了所有能獲得的支持,而來自北境的口信,更讓她有恃無恐。進入農(nóng)莊后,她無視了太后的存在,徑直走向國王。國王卻沒有什么興致,只是簡單的跟她說了點什么,就把沃若夫塞給了那個女人,然后向著涼棚走了過來。
“她怎么來了?!眹踵絿佒?。
“讓她來吧,幾天見不到母親,這么小的孩子,怪可憐的?!碧蟀T了癟嘴。
“沃若夫已經(jīng)不小了?!眹蹀q解著,又看了眼歌德。他不喜歡太后總是拿著沃若夫的年紀說話。
“呵呵,是么?可那畢竟是他的母親,你看看那孩子,能行么?我都擔心他會哭?!碧蟮恼Z氣里滿是戲謔。
“他是帝國的親王,未來的統(tǒng)治者,我任命的!斯克瑞普的后代沒有那么軟弱?!?p> 國王討厭別人質(zhì)疑他的權(quán)威,特別是一通暴曬之后,他就更覺得煩躁了。抬起頭,天空明媚晴朗,但總有那么幾片烏云在天邊徘徊著,揮之不去。
“媽,您就別說了,我看那孩子不錯,挺有個性的。”親王回了大公主的眼色,便趕緊笑著站起來打圓場。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冰壺里取出酒來,笑瞇瞇的給自己大哥倒上了一杯。
而在田野里,沃若夫大約跟索雷爾夫人起了爭執(zhí),那個快一人高的大男孩甩開了自己的母親,氣鼓鼓的拿起了鋤頭,笨拙而的揮舞著,努力的將土地開墾出來。
“哈——,到底也就是個孩子,能干得了什么?!”太后哼了一聲,卻把小手帕搖得飛快。
自從視力減退之后,恐懼就捉住了她。太后知道自己真的老了,兒子們都已經(jīng)長大,應(yīng)該放手??墒菍λ劳龅目謶指袇s使她不敢這么做,她害怕一旦放掉了對兒子們的控制,就再沒有了對這個世界的羈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恐懼感也越來越強。所以她借立儲的題目,吸引歌德,影響懷爾德,讓他們重新圍繞在身邊,使自己重新?lián)碛凶鳛槟赣H的安全感。她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衰老卻使她的內(nèi)心多了一份偏執(zhí)。
“媽,您就少說兩句吧?!庇H王繼續(xù)做著和事佬,雖然他也有著自己的想法。
曾今,親王并沒有覬覦國王的寶座。自從被貶去哥德堡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沒有了希望。而他也了解這位兄長,見過他心底那令人恐懼的幽暗。他寧愿一直躲在遙遠的歌德堡,就這樣一直做個逍遙的領(lǐng)主。
但在去年的歡迎宴上,在母后突然打開立儲的魔盒的那一刻,他的確心動了,但他也同樣覺察到兄長目光里那熟悉的冰冷。所以在領(lǐng)主之戰(zhàn)中,他不遺余力的支持兄長,也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忠誠??蓜倮氖斋@實在太大了,大得超出他的想象。以至于親王殿下不惜揮霍財力,大造宮殿,就是在用行動表明,他不過是個甘于享樂的親王,并沒有其它的野心。但從圣城打聽到的消息,這反而變成了自己驕奢淫逸的罪名。
更可怕的是,在贏得戰(zhàn)爭之后,國王已經(jīng)蕩平了所有敢于反抗他的領(lǐng)主,牢牢的掌控住了帝國的權(quán)力,再也沒有什么真正能威脅到他的統(tǒng)治,——除了自己。親王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很可能就會成為第二個尼阿特公爵。
被這份恐懼綁架,親王竟帶著數(shù)目龐大的隨從隊伍,浩浩蕩蕩的來到了圣城。為了安置這批隨從,國王不得不在圣城邊上新建了一座行宮,給親王暫住。而親王也深知,和國王撕破臉是極其愚蠢的。既然母親已經(jīng)黑著臉做了壞人,就讓自己勉強來扮這個好人吧。
“媽,您可不知道,陛下銷毀武器,鼓勵生產(chǎn),這么一件大事做下來,領(lǐng)主們還知道要怎么稱贊陛下圣明呢!”轉(zhuǎn)過頭,親王拍著國王的馬屁,向兄長示好。
“是么?你還聽見了什么?都說說。”被親王撓到了癢處,國王將臉色緩和下來,畢竟他對親王也是有企圖的。
“大家都厭倦了戰(zhàn)爭,您卻用這樣的舉動,釋放著和平的信息,現(xiàn)在,全國上下都歌頌著陛下的圣明呢!”親王小心的選擇語言,表達了和平的訴求。
“光靠著我一個人釋放和平,不夠??!”國王嘆息著,面色平淡,言語深沉,話外有音。
親王卻并沒有接住國王的話頭,他揣著明白裝糊涂,只繼續(xù)說道:“哦,我還聽見大家感慨,說陛下正值盛年,這成就已然是一代圣王。而且王儲也是聰慧機敏,真是,真是帝國的運氣呢?!?p> “沃若夫聰慧機敏?”國王咬牙在心里嘀咕:“你到底還是把尾巴給露出來了?!?p> 國王聽得懂親王的意思,沃若夫的遲鈍,誰都看得出來。但又怎樣呢?作為帝國最高統(tǒng)治者,他有著自己的安排。更何況他還有著更好的選擇。
既然親王在意王儲的人選,國王覺得也許可以給出一些暗示。而作為交換,親王也必須做出一些讓步。當然,假如能借著親王的手,再給那個蠢女人一些教訓(xùn)就更好了。能在親王和索雷爾之間撕裂出一道相互憎恨的鴻溝,就更不用擔心自己的秘密會被泄露出去。
拍拍親王的肩,國王示意他挨著自己坐下,“沃若夫笨!不僅他笨,他母親也笨!國家大事,只有你能幫我?!?p> “哈,可你不還是選了別人?!”太后忍不住又哼了起來。
大公主擔憂的看著母親,害怕她再次惹怒了國王,正想說點什么,卻被親王的目光制止了。
國王卻沒有察覺這些小動作,他皺著眉頭解釋道:“這是宰相和大臣們的意見,王權(quán)至上,不能叫旁人覬覦?!?p> “你弟弟是旁人么?”
“尼阿特公爵也是王室宗親!對將軍們來說,他們都是一樣的?!眹蹴斄颂?,卻軟著口氣說:“畢竟戰(zhàn)爭剛剛結(jié)束,還是要照顧他們的情緒。我不過是先把位置占住,至于以后怎樣,以后再說吧?,F(xiàn)在最要緊的,是趕緊讓大家銷毀武器,多鼓勵生產(chǎn)。又不打仗了,留那么多武器干什么?這件事,還得有人帶頭,做出榜樣?。 ?p> 雖然懷爾德說得很含糊,但即便是安娜也都能聽了明白。國王是為了照顧將軍們的情緒,而對儲位作了暫時的安排。他現(xiàn)在考慮最多的,還是國家的安定,這需要其他人的配合。至于未來會怎么樣,要看各人的表現(xiàn)。但關(guān)于沃若夫母子,國王并不滿意。
終于確定自己的孩子還有希望之后,安娜的眼神也變得灼熱起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不安。所有有資格參與這場游戲的選手中,她是最弱的。沒有背景,沒有實力,沒有財富,卻有了爭奪王權(quán)的資格,這就是原罪。而國王竟半公開的宣布了誰都可以參與競爭,那么作為最弱小的一方,她很可能就是第一個被消滅掉。懷著滿心的不安,安娜卑微的低下頭,避開了正迎面走過來的索雷爾夫人那挑釁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