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林采薇摸到了兩只手。
“薇薇公主!”阿奇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它毛茸茸的,在他們?nèi)齻€中間懸浮著,全身發(fā)著淡黃色的光,十分可愛。它的光芒把他們?nèi)齻€的臉都照亮了。
“啊!果然是你們兩個!太好了!我以為我一個人在這個黑咕咚的地方呢!嚇死我了?!?p> “不用怕,我們來陪你了。”李猷煜說。
他們摸索著往前走,卻在一抬腳的時候,碰到了什么東西,接著他們腳底下一空,三個人一起掉了下去。
“?。 比欢麄兊舻搅艘粡埲彳浀纳嘲l(fā)上。
坐好的那一刻,眼前的屏幕亮了。
一個熟睡的女孩子顯示在屏幕上。
那個女孩與林采薇觸發(fā)升維系統(tǒng)前長得一模一樣。
正要說話間,突然一陣電流,接著,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到了那個女孩的大腦之內(nèi)。
像頭等車廂里的乘客一樣,與那個女孩子一同經(jīng)歷她將要經(jīng)歷的事情。
采薇發(fā)現(xiàn),這正是她剛找回來的那段黑色的記憶。她還沒來得及去細品那段記憶。
實話說,她根本不想翻看這一段記憶。
周末的清晨,4點剛到,躺在陰暗狹窄的小房間里林采薇被一聲尖銳叫喊聲吵醒:“阿薇,起床!阿薇,起床!”
那是二嬸嬸尖銳的女高音。
聲音里帶著極度的不耐煩與厭惡之情,像一根帶著荊棘的鞭子,抽打在剛醒來準備起床的林采薇心上。
四個小時前,也就是凌晨零點她才把衣服手洗完畢,帶著冷冰冰的手與濕漉漉的腳上床睡覺,此刻她的頭腦暈暈沉沉的,渾身像穿了一件濕衣服。
她真的還渴睡,極度不愿意起床。而且她又夢見了外婆,正貪婪地試圖挽留與外婆相聚的時光。經(jīng)過生死相隔的切膚之痛,與摯愛的親人再次冥冥之中相遇,即使知道不過是一場黃梁美夢,她也感到得到了些許慰藉。
“阿薇,立馬起床!你還要等我喊幾次?!”胡思亂想間,二嬸嬸的聲之鞭揚了過來。
林采薇顫巍巍地用雙手支撐著起床。感覺全身酸痛,眼睛疲憊,大腦暈暈沉沉的,還有點小惡心。
難受,她又躺了下去翻了個身,伸了個懶腰。
門口傳來爪子撓門的聲音。毛毛知道她醒了過來,正在以它的方式向她道早安。
“是不是不想活了?你個賤婢!起來!”帶著荊棘的聲之鞭再次無情揚起。
??!救命!林采薇心里暗想。這世界上最缺德的事莫過于拼命地喊人起床了,無異于謀財害命。
隨著木屐敲擊地板的聲音響起,她的房門被哐啷的打開了。圓滾滾的二嬸咚咚咚地走了進來,不問三七二十一,粗暴地掀開她的單薄的被子,揪著她的手臂就提起來。粗糙的手即使隔著衣服也磨得采薇柔嫩的肌肉疼痛。
“你這病怏怏的樣子還真不如一個智能機器人!你這個假冒偽劣的產(chǎn)品!”采薇是以機器人的身份被送過來的,也就怪不得他們會拿她當機器人“使用”。
“起來干活!我這里不養(yǎng)閑人!真是的,就只會吃喝拉撒,啥都不能干!整一個米蟲!”帶著倒刺的聲之鞭噼里啪啦劈頭蓋腦的甩過來,在林采薇的心上抽出一條條血痕——這就是心之傷。
林采薇一言不發(fā),卻憋著一口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看見被瞪了一眼,二嬸那肉乎乎的粗糙大巴掌眼看就要招呼過來。
今天一大早,不知道誰踩了她的尾巴,脾氣比往常更是暴躁。
眼看扇子般大小的巴掌就要打到林采薇那白皙嫩滑的臉蛋上,突然一個雪白的身影靈巧地跳上了床,護在林采薇眼前,朝著她猛吠,大有一戰(zhàn)到底的護主架勢。
“毛毛!坐下!”采薇忙喊。
小狗依言安靜坐下。卻依舊保持著警惕,呲牙咧嘴。雖然個頭很小,但卻像一顆小辣椒。
看著忠心護主的毛毛,二嬸只得無奈地放下手,改成惡狠狠地說:“你不看看現(xiàn)在幾點了?我四點鐘就起來了,你還賴在床上!客人們6點就過來,你的弟弟妹妹也要吃早餐上學,你就不能盡點大姐姐的責任心嗎?!”
又及看到毛毛緊盯著她,忙諂媚地說:“哎喲,毛毛,來我抱你去吃肉粉條?!闭f著就伸手過來要抱。可是小狗往后一跳,齜牙咧嘴地對她低吼。
二嬸悻悻而去,心里嘀咕:“終有一天,你會是我的狗!”
毛毛卻朝著她的背影瘋狂地吠。
世事弄人,人不如狗。采薇心想。
不過幸虧有毛毛。她又感到慶幸。
天氣有點冷,林采薇起床拿起放在床尾的舊棉衣披上,穿好帶著破洞的毫無彈性的舊襪子,再套進一雙鞋底已經(jīng)被磨穿了的舊白鞋。那是二嬸從王大爺經(jīng)營的拾荒百貨店里花了一個桃?guī)拧以创宓耐ㄓ秘泿?,給她買的。
林采薇喝了口涼水,搖搖晃晃地出門了。
看到這里,李猷煜與李明達都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拳頭。
小飯館離她的睡房并不遠,由于住在洞里的盡頭,她得先經(jīng)過奶奶的房間,然后是三叔三嬸的房間,接著是煥珍煥寶的房間,而后是二叔二嬸的房間。
奶奶已經(jīng)醒來了,正在梳洗。三嬸的房門也已經(jīng)打開了。她的小孩正在鬧著喝奶。
煥珍煥寶的房間靜悄悄的。
二叔二嬸的房門大開,里面凌亂地擺放著衣服被子。
這個小房子,應該說“窯洞”,是爺爺修建的,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一直在裝修完善之中,內(nèi)部用美麗的鵝卵石鑲嵌著,各種不同顏色與形狀的鵝卵石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形成美麗的幾何圖形。
林采薇走出來的時候,奶奶說:
“阿薇,不是我說你,你應該更勤奮一點!作為一個女孩子,就沒有睡懶覺的權(quán)利!你這么懶,以后長大了誰會娶你呢?”
林采薇自然是不搭腔,于是她又說:
“現(xiàn)在這個時世啊,只有努力工作才能活下去。你應該要感謝你二嬸收留了你。好好聽她的話?!?p> 采薇依舊無感,不搭腔,只是專心地往前走。步履維艱,疲憊,不過她還是覺得需要往前走。奶奶的碎碎念繼續(xù)傳來:
“再說吧,誰讓你那么倒霉,丟了弟弟呢?為什么不是你丟了呢?如果你走丟了,這一切的苦就不用你受了。沒準你會得到更好的生活!誰知道呢?現(xiàn)在缺小孩的人那么多。這個世界男女比例又嚴重失調(diào),沒準被哪家抱去偷養(yǎng)當童養(yǎng)媳了?!?p> 這已經(jīng)很過分了。林采薇覺得,這個被稱為奶奶的人,實在不是個東西。小小的她自然知道什么是童養(yǎng)媳。
外婆教了她一整個人類文明發(fā)展史。
當然,外婆也教給了她一個寬容智慧的心態(tài)。
那個與她僅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絲毫不在意林采薇的反應,只是繼續(xù)唱著“獨角戲”——她只管淋漓盡致地表達自己,與一個在廁所里的人沒什么分別——滿嘴噴糞:
“要丟的是你啊,你爸媽也不用那么奔波勞苦了。一個女孩子家,反正都要嫁人的。被別人抱去了,就相當于早點出嫁了。還找什么找!何況你本來就不應該出生?!?p> 林采薇咬著嘴唇,艱難地往前挪動,仿佛背負千斤重擔。
“一大早的,吵死了!媽,你少說幾句,給煥華極點口德行嗎?”三嬸聽不下去了。
她的話音剛落,奶奶沉默了。
又聽見三嬸小聲嘀咕的聲音:“我就說說怎么啦?你大哥一直都在資助我們,現(xiàn)在他不過就是遇到了困難,我們不應該幫助他嗎?你看你媽怎么對那可憐的娃說話的?那是人說的話嗎?”
屋里的三叔仿佛在勸阻三嬸多嘴。
“賤人,閉嘴!我在教孫女,關(guān)你什么事!這個家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哈?”奶奶搶出門口,來到三嬸的房門前,指著她,開罵:
“賤人,你該慶幸你這胎生了個帶把的,不然我就讓你爸媽來吧你領(lǐng)回去了!”
“媽!別說這些了!”三叔不滿地喊著。
“沒你的事,你別插嘴,不然我連你一起罵!你大哥前些年在外頭搞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二哥頭胎生個女兒,我就十分不滿意了。你居然也敢給我頭胎生個妹丁!我這些年受了多少白眼與煎熬!還好你夠爭氣,馬上給我生了個孫子,不然,哼!有她好受的!”年老的女人叉著腰,瞪著雙眼。
“你這老不死的,我女兒那事我會記著。”三嬸毫不示弱,也對罵了起來。
林采薇隱約知道,三嬸是在家里生的大女兒,剛生下來就被奶奶拿去埋了。
“哎呀,我?guī)湍闱謇砹寺闊?,你還想報復我???真是條忘恩負義的毒蛇。來呀,看誰怕誰!”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火藥味。
正在喝奶的男嬰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一時間,雙方熄火,都哄著小寶貝去了。
林采薇踉蹌了一下,踢到了隨意放在過道上的小凳子,被絆倒了。她撲通的一聲趴到了地上。
“汪汪!”毛毛嚇了一跳,心急地吠了起來。
聽到小狗的叫聲,娃娃更大聲地嚎叫起來。三嬸手足無措地要把門關(guān)上,看見跌倒在地上的采薇,驚叫一聲:“哎喲,怎么跌倒了,快快起來!”
“都這么大個人了,連路都不懂走。還能做什么呢?”奶奶冷血地說。
奶奶對林采薇一向不待見,但之前總還是把她當人看。自從弟弟丟失后,奶奶見到她說起的話總離不開:“為什么丟的不是你?”
“怎么不是你?”這句話就是奶奶對林采薇下的最毒的咒。
為了尋找弟弟,父母親都把工作辭了,沒了收入,更無法偷偷地接濟他們各種現(xiàn)代生活資源。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們的優(yōu)越生活沒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丟的是林采哲,而不是林采薇。
一言以蔽之:林采薇,是個女孩,不應該擁有出生權(quán);林采哲,是個男孩,即使順位第二出生,還是有“皇位”可繼承。
這個道理林采薇很小的時候就懂了。
畢竟外婆以及父母都跟她解釋過她的情況。
林采薇趴在地上,感覺有氣無力,胃里有股灼熱、酸腐的氣體在翻滾,大腦暈暈沉沉的。跌倒的時候雖然無力的雙手條件反射般的支撐了一下,腦殼依舊狠狠地親吻了一下大地。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如此跌倒。
惡心、反胃、無力、可能快死了!她的心里只有這種感覺。
毛毛在汪汪汪地喊叫著。她卻真的暈了過去。
暈倒之前,她又聽見了二嬸那尖銳、刺耳的叫喊聲。
可她已經(jīng)沒有知覺了。
三個人頓時眼前一片黑暗。只有阿奇在隱隱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