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從哪兒來,也不知道他要到哪兒去,他不知道他的爹娘是誰,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兄弟姐妹。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在南夏王宮,作為最低等的奴仆,誰都可以欺凌,不管哪個宮女侍衛(wèi)心情不好了,都可以來踢上他一腳,打他一鞭子,他不能躲,一旦躲了就會惹怒那些人,被打得更厲害。
一開始,他不懂,他為什么會被打,他明明看到和他一樣大的那些王室子弟都是錦衣玉食,宮婢環(huán)繞,但大了一點后,他也不想不懂了,他不再去想別人為什么要這樣對他,他只知道,別人打了報復回去就是了。
于是,他逐漸學會了什么樣的姿勢能夠在挨打時受到最少的傷害,什么樣痛苦的表情最給那些人帶來愉悅,他開始偷偷學著王室子弟們寫字,然后回去用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開始偷偷看侍衛(wèi)們練武,再自己回憶一個一個動作地練,他開始會把小石頭鋪在路中央,讓欺負過他的宮女踩到滑倒,開始偷偷將灰燼撒進糕點里,讓王室子弟們吃了上吐下瀉。
他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下去,直到他有能力離開這個地方的那一天。但是十歲那年,一個身穿龍袍的男人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旁邊還跟著一個白衣飄飄看起來仙風道骨的隱士高人。
那男人帶著明顯不可置信的表情,問那高人,“這就是你說的煞星?”
那高人一甩拂塵,“貧道推演天象,異象所指,確是眼前之人無疑。煞星既出,南夏將危啊,煞星若滅,天下可得啊?!?p> 那男人臉色驟變,雖然還是不可置信,但眼中分明已經(jīng)染上了殺意。
不過是一個低等的奴仆而已,殺了便殺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那男人面露殺意的時候,慕祚看著一旁的高人,那高人那眼里分明閃過奸計將要得逞的快意。
哪里是什么天有異象,分明是借刀殺人。
他不知道那從未謀面的道士為何要殺他,但不跑,就只有等死了。
于是,他拿起燒炭用的拑子,狠狠地朝那高人胸口插去,那高人未有防備,胸口被洞穿,血流如注,倒下去的時候眼里都滿滿的不可置信。
而那身著龍袍的男人似乎也呆住了一瞬,隨即大喊,來人抓刺客。
他往王宮外一直跑,一直跑,侍衛(wèi)禁軍在后面一直追,一直追,直到他跑到深山底下停住,再無處可走。
而那些侍衛(wèi)竟然也停住不再追了。
那時他并不知地獄山的稱號,也不知道他眼前的山就是地獄山,他只知道這是他唯一可以走的路。
于是他上了山,在那山上他走了整整一個月,等他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了。
他倒在大街上,他不知道那是哪里,只知道雨下的很大,水淹得很高,而他昏迷之前聽到一個稚嫩悅耳的女聲,“娘,我們救救他吧。”
而另一個溫柔的聲音說,“好。”
那是慕祚年少記憶里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即使他仍然是可以被人踩在腳底下的塵埃,即使他和那對母女一起仍然時時吃不飽飯,即使他仍下意識防備那對救了他的母女。
但那一年的雨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那個溫柔的女子受了寒,咳嗽不止,最后香消玉損。
自此,只剩下他和那個聲音稚嫩的小姑娘。
沒有了大人,他和那個小姑娘想要吃上飯就更難了,但每次乞討到食物,小姑娘都會笑意盈盈地分給他一半。
有的時候小姑娘看著鋪子里漂亮精致的簪子會出神,他嘗試過去偷,但被掌柜發(fā)現(xiàn)打的遍體鱗傷,小姑娘抱著他,少有地哭了,哥哥,我不喜歡那個簪子,一點也不喜歡。
于是他暗暗決定,將來他一定會給小姑娘買最好看的簪子,買最好看的衣裳。
可是他不懂,老天為什么要這么對待小姑娘,那么好的小姑娘為什么要遭到那樣殘忍的對待。
可是他更不懂,小姑娘眼神為何還是那般純凈,世俗的塵埃似乎不能沾染她半分,明明渾身是血,奄奄一息,還能笑著說希望這天下太平。
小姑娘死了。
被大燕太子害死的,他敲破府衙的門,但人敢受理太子的案子,于是他一路北上,他闖進朝堂想找這天下唯一比太子權(quán)力更大的皇上為小姑娘鳴冤。
他跪在下面據(jù)理力爭,但那皇上坐在上首風輕云淡,冷嘲熱諷,居高臨下,“這世上弱者沒有說話的資格?!?p> 大燕皇帝叫了侍衛(wèi)想殺他滅口,他又一次逃了出去,他第一次產(chǎn)生對于權(quán)勢的渴望。
此后,他流轉(zhuǎn)各國,學武功,學謀術(shù),最后他去了南夏,自此一盤大棋拉開序幕。
他幫南夏王做事的同時,利用南夏王對天下的渴望,設計大燕。
而南夏王在對他重用的同時也越來越忌憚他,在這種忌憚即將轉(zhuǎn)化為殺意的前夕,他先一步提出去大燕蟄伏。
南夏王派來的殺手都被他干掉了,從始至終他們不過都是互相利用的關(guān)系。
他要的是大燕王族血債血償。
他以為他的心不會再為任何事波動,直到那年他奉命去救大燕長公主,在帳篷外無意聽到那身受重傷的公主說希望這天下太平。
那一瞬間,他又想起了那個小姑娘,大概所有的心軟都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所以最后的最后,他很慶幸,那個小姑娘還在。
即使他依舊不懂小姑娘希望天下太平的愿望,但他可以替小姑娘做到。
也做到了。
而他的姑娘還在,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