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日頭最烈。溯裳抬眼望望那刺眼的圓輪,又想起前番說過的關(guān)于日神相貌的問題。最丑莫過翻車,不知兩則相較孰優(yōu)孰劣?
溯裳甩了甩頭。真是熱啊。
蒸騰的熱氣隨著蒸汽氤氳而上。放眼望去,血花垂落著腦袋。青石板柴到干澀,哪里還有什么青苔的蹤跡。村舍里靜悄悄的,幾件新曬出的衣裳,噠噠淌著水,卻一瞬間被石板吸得干干凈凈。
像是到了夏天。
遠處山上的景象被暑氣朦朧,搖搖墜墜,又被日頭反射得扎眼。
山腳下沁河倒是清涼,碧玉身姿,紋絲不動。盡頭的沁湖如水磨鏡,反射出整個雪境初夏時光。
溯裳的心,動了動。
破影。河邊。
颯湮新教的瞬移術(shù)。
“你要記得,下次我不在的時候,你要么向?qū)Ψ絹G紅麝散,要么用破影,反正跑就對了?!?p> 溯裳一個猛子扎下去。在河中游了幾道,化出真身來。
赤色的魚鱗,帶著碎散的金光。水波紋劃過,淺淺的,藍盈盈的痕漬隱隱約約像是印在上頭。魚尾又波動了幾番。水波更急,以至于化出小小的水泡,圍繞在身側(cè),點點陽光直射而下,一泓一泓小小的彩虹,一個一個小小的世界。
河水是咸的。古有傳說,瀚海向西分四支入內(nèi)陸,一曰沁,一曰溟,一曰凝,一曰涑。其河功效皆不相同,唯沁河質(zhì)與瀚海同,故靈力最盛。
飲一口家鄉(xiāng)水。
溯裳悶聲不響。
大抵瀚海已經(jīng)亂了套了吧??上ё约号率怯肋h回不去了。
但是想這些做甚么。
溯裳甩了甩尾。
既然往事已矣,也就罷了。罷了吧。
溯裳繼續(xù)向西游著,雖質(zhì)同,但孕育出的生靈已明顯不同。更鮮艷而身姿嬌小的水草;緩緩游過,悶聲不響的黑魚,水蜘蛛在上面蹦蹦跳跳,時時有聲音甕甕。沁湖里的鮫人又是怎樣美麗的存在呢?溯裳這樣想著,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然后就是啪一聲,生生撞在了橫網(wǎng)上。
“嘶?!?p> 卻無法抽離出來。黏上了。
怎么回事?
溯裳又掙扎了幾下,還是不行,越黏越緊。
是漁部的網(wǎng)罷?這可真是麻煩了。
溯裳想化出人身來,恍恍惚惚出來一個虛像,卻凝不成實體。溯裳開口喊了喊,卻只有“嗯嗯”的聲音。
怎么辦怎么辦,紅麝散也拿不出來。
這橫網(wǎng)似乎有吸食靈氣的功用,溯裳已經(jīng)開始有點恍神了。
怎么辦怎么辦?
溯裳想試著從旁邊側(cè)過去,卻被漁網(wǎng)割了一道,鉆心的疼。
一個笑聲漸漸靠近過來,卻看不清人影。
對了,血!
溯裳用最后一點力氣,大擺魚尾,努力將血甩在了來人臉上身上。
瀚海游族的血有一股特殊的腥味,極其難聞,若是落在旁人身上,那股味道可以逾幾月而不散。正因如此,很少有它族以捕食瀚海游族為生。大多只是被用來煉化提純修為靈力而已。
可惜,這幾個幼齒的漁部小姑娘根本不知。
溯裳已經(jīng)完全昏迷。
“這魚的力氣還真是大。”拭去臉上的魚血,一個小姑娘將腰間的籮解下來,“不過好腥啊,真是難聞?!庇?jǐn)[了擺手,努力在裙擺上來回擦了幾道,一聞,還是腥。
“姐姐,你那么大了還討厭魚腥味,嘻嘻,羞羞羞?!绷硗庖粋€小姑娘特地跑過來,扮了一個大大的鬼臉,“羞羞羞。”
“好丫頭,我也蹭點在你臉上。”
“別鬧,冊冊,就你最鬧騰?!?p> 那個扮鬼臉的漁冊很不服氣,“姐姐,你說是不是,曼曼這么大了,還怕魚腥味?!?p> “都別鬧。”最大的那個姑娘輕輕把紅魚從網(wǎng)上揪下來,漁曼遞上腰籮。
“這么健碩肥美的魚,杳姐姐這次可以得到不少的滋養(yǎng)?!?p> 最大的漁椿點點頭,“杳姐姐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四個小姑娘,雖說魚椿年紀(jì)最大,但稍幼的漁羽才是中心領(lǐng)導(dǎo),這會兒便是她來安排,“姐姐,讓冊冊先去跟杳姐姐說吧,曼曼去搬些柴火來,我去后廚拿個淺鍋。姐姐慢慢走過來。”
魚椿點點頭,“恩,讓杳姐姐先有個準(zhǔn)備。冊冊你好好說,不要急·······”
冊冊只顧著胡亂點頭,“恩,恩,”一溜煙早就跑沒影了。
此時已經(jīng)午過四刻。
所有的狐族幾乎都在午睡,也根本沒人知道,四個漁部的小狐貍,正緊趕慢趕著要把她們雪境的貴客,剮鱗剖肚來熬湯。
滅頂之災(zāi)啊,后來年老的演陌跟他最小的孫女講起這個故事的時候,后背還是冷汗涔涔。
爺爺,那后來呢?
后來啊,那條小紅魚她自己醒過來了。
溯裳試圖睜開眼來,但是睜不開。
腰籮上下顛簸著,溯裳在里面根本騰不開身。
頭好痛,又很冷。是不是頭被打破了?
溯裳心里一驚,也明白自己此番是被漁部捉去要殺掉了。
還是化不出人形。
怎么努力也不行。
這個籮也有問題。
又到此番命斃矣的時候了么?
溯裳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向上一頂。
“咚”,根本不是撞在竹質(zhì)上的聲音,這籮蓋另外加了一層禁制!魚椿只管自己走著。本身這籮就是漁部統(tǒng)一分發(fā)的工具,半大的孩子懂什么,連禁制是什么怕是也未可知。
溯裳又感到靈力被吸食的恍惚感。
魚鰭開始僵顫,眼白也開始發(fā)灰了吧。溯裳想起鯨姨死去時候的樣子。
“裳兒,這個給你。”推過來一朵頤絡(luò)花,“我也沒什么可以送你的,就是這玩意還算有用。你收好。”
“鯨姨,你······”
“鯨姨快要死了·····”老鯨吐出半口氣,“····你不要難過。·····我實在講不動話了。到我身邊來······”
溯裳只能用自己短短小小的魚鰭一下一下?lián)嶂L姨的嘴。還能怎么辦呢?如果那時候能夠化成人形了該有多好。能抱抱鯨姨罷?最重要的,還能推著鯨姨離開海卷罷。
此后的那一瞬間,這尾小紅魚選擇了永久遺忘。
只有頤絡(luò)花還在罷,至少它還在罷。
死意彌漫。
原來死是這樣的啊。
我也能見到所有的人了吧。
冥界是怎么樣的呢?
又突然生出遺憾的情緒來,應(yīng)該問問颯湮的,怎么就沒有想到過呢。
神尊一定都清楚的吧,畢竟已經(jīng)死了一回了。但是,神的死和凡族的死不太一樣吧,也許去的地方也不一樣。颯湮又還能復(fù)活。一定是不一樣的。但颯湮肯定都知道。
可惜啊。竟再也沒有時間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