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就在李焱反殺了敵人,被其尸體壓暈過去后不久,兩人肉與肉相接之處,倏然冒出了點點淡綠色的幽光。
光芒不斷凝聚成球,從矮子的尸體中鉆出,又被李焱的身體吸入,這樣的詭譎現(xiàn)象持續(xù)了大約兩三分鐘的時間。
隨著光球不斷涌入身體,李焱原本蒼白的臉色,逐漸變得紅潤,反觀矮子的尸體,卻是變得愈來愈灰暗與干枯。
那些溜進(jìn)他體內(nèi)的光球,順著周身環(huán)繞,不斷地融入血肉之中,洗刷著他的骨骼與筋脈。
與此同時,李焱體內(nèi)的斗氣,也在以緩慢的速度持續(xù)增長,沒過多久,就抵達(dá)了當(dāng)前等級的瓶頸。
按理說,若想要繼續(xù)吸收,就需要突破當(dāng)前等級的桎梏,晉升入初級騎士,從而擴(kuò)增體內(nèi)的斗氣量??墒抢铎同F(xiàn)在可是處于昏迷之中,無法那么做。
不能繼續(xù)融入血肉,為斗氣補(bǔ)磚添瓦,環(huán)繞周身的光球,漸漸停了下來。
原以為它們會就此消停,哪知它們并不打算干等,仿佛有靈性一般,自作主張的做出了決定。只見一顆顆光球驟然破碎,化作股股精純的能量,凝聚在一起,然后用力一沖!那限制住他們的桎梏,在消耗了一部分能量后,瞬間就被突破。
沉睡中的李焱大概不知道,就在剛剛,他成為了一名一星初級騎士。
……
日月無光,星辰無耀,整個天地間,充斥著一片血海與腥氣,仿佛有血魔出世一般的不詳。
一個少年,踩著水花,倉惶的奔跑著,盡管血海深及大腿,每走一步都會卸去大部分的力量,可少年依然持續(xù)向前行進(jìn),時不時回頭張望,似乎在懼怕什么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沒踩穩(wěn),少年一個趔趄,向前摔倒,撲進(jìn)了血海之中,濺得一身血污。
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剛剛還水深及腿的血海,在少年摔倒的那一刻,忽然變作了一片淺灘,只有一個手指的深度,盡管如此,少年還是摔了個七葷八素。
“別跑了,領(lǐng)死吧?!?p> 一道赤色的人影,閃現(xiàn)在了少年的面前,一把抓住少年的衣領(lǐng),將他拎了起來,提在半空。
盡管少年努力掙扎,雙腳也不住地踢打,可就是不起作用。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那么輕松的死去,我要讓你在痛苦和絕望中,慢慢死亡……我,說到做到?!?p> 耳邊,一切的聲音像隔著一層布一樣傳來,清晰卻又模糊,血人的臉上遍布血污,看不清長相。
少年隱隱覺得,自己聽過這句話,就在前不久,可現(xiàn)在卻完全想不起來,是在何時何地。
也想不起來,眼前這個人影,是誰?
他明明知道的,他明明知道的!
“你是誰?放開我!你為什么要殺死我?”
少年試圖用指甲,刺入血人的手臂,哪知他的肌膚如同鐵鑄的般堅硬,連在上面留下一道淺印都難以做到,更別說刺進(jìn)。
“怎么,忘了?那就讓你再次想起來吧。”血人發(fā)出怨毒的聲音,用如同利刃一般的目光射向少年:“仔細(xì)看看我的臉,給我回憶起來!”
就在少年應(yīng)聲,打量著血人的臉龐時,血人臉上的污垢連同其皮肉,像是遇到烈火的蜂蠟般,大塊大塊的融化掉落,沒過多久,就只剩下一個蒼白的顱骨,眼眶中冒出藍(lán)色的火光,浮現(xiàn)出一張人臉來。
只聽他用陰惻惻的聲音說道:“怎么樣,想起來沒有?請告訴我,我是誰啊,李焱。”
望著那張漂浮在火焰中的臉龐,少年終于記起,自己是在哪里看到過,也終于記起,對方為何想置自己于死地。
那個是,那個是,是,是……
是我親手殺死的人??!
在親口喊出這九個字后,李焱終于從噩夢中醒來。
他先是雙眼失神,然后變得恍惚,最后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開始打量四周。
自己躺在了一簇篝火旁,身上的衣服不知哪去了,只剩下一條褲衩遮羞。篝火上,用粗大的樹枝簡單的搭了個木架子,掛著一個瓦罐,小瓦罐中似乎正煮著什么料理,時不時就有馥郁的香味沖開蓋子,飄散出來。
可惜,食物的飄香并不能激起食欲,李焱還沉浸在剛剛恐怖噩夢的余毒中。
李焱依稀想起,白天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
他想救喬戈,主動招惹了矮子,然后被他憤怒地壓在身下,掐住了喉嚨。
因為是在生死關(guān)頭,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在終于拔出匕首后,直接朝著對方的后背一陣亂捅,直到——對方血流如注,昏倒在自己身上。
回想起斷斷續(xù)續(xù)的畫面片段,結(jié)合剛剛所做的噩夢,李焱口中有些干澀,雙眸深處閃過了一絲無奈與無助,他用細(xì)若蚊音的聲音喃喃:“難道,我,殺人了?”
這個念想從他的腦海中鉆出后,未等驗證,就自顧自的留了下來,完全跳過了思考與推理的環(huán)節(jié)……雖然李焱現(xiàn)在也沒心思去琢磨。
盡管不愿意承認(rèn)這個事實,但身體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心中那股罪惡感,似乎已經(jīng)揭露了那個,他怎么也不愿意承認(rèn)的答案。
李焱癡癡地望著雙手,白皙的手掌上帶著些健康的紅潤,可那該死的罪惡感,卻將這幾分紅潤無限放大加深,導(dǎo)致映入眼簾變成一片如血的殷紅,頓時讓李焱無比的惡心。
他將兩只手掌放在草坪上反復(fù)摩擦,想要將那抹血色磨去,卻不想,這樣的行為引起了接下來新一輪的癲狂。
良久,李焱停下來,抬起手掌,湊上去輕嗅,青草的清香,與泥土的土腥氣,這兩個非常普通的大自然的芳香,也被無限放大,受到思想的腐化,變成了接近于血液的腥臭味兒。
翻攪土地濺起的塵土,與滲出體表的汗水所混合,粘稠的附著在身體上的滋味,讓李焱想起,矮子臨死前,大量的血液浸濕上衣時……
再正常不過的事物到了李焱這里,都會變成惡心的聯(lián)想。
這,其實不見得是壞事,這至少說明,他的心理是正常的。
李焱依稀記起,前世曾閱讀過一篇文章,內(nèi)容大致是說,人類在初次奪取了同類的生命后,會因此而承受罪惡,這至少說明,他的心理和道德觀念不存在偏差。
反之,只有那些心理扭曲,在意識和理解上存在偏差,才能毫無羞愧的一次乃至屢次奪走他人的性命。
當(dāng)然,這個理論,是建立在前世那種文明且和平的社會上,并不適用于穿越后的世界。
每當(dāng)想到,自己奪走了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時,胃里就一陣翻江倒海,劇烈的燒灼感,伴隨著淡淡的疼痛,隱隱有什么東西涌了上來。
很快,他就跪倒在原地,痛苦地嘔出污穢。
即便他知道,他那是正當(dāng)防衛(wèi),是在保護(hù)自己的人身安全,可……
依然免不去,殺人的這個事實。
或許,他以后會逐漸習(xí)慣,乃至麻木,但當(dāng)下……他無力承受,他才15歲,還未成年,而且久居于家中的他,難得一出來,就遇上了這樣的刺激事兒。
也難怪他耿耿于懷這么久。
或許,這樣的反應(yīng),比起那些十五六歲就能殺人如麻的小說主角,要更正常一些吧。
能吐的,基本都吐了,吐完了能吐的,就開始嘔酸水,嘔空氣。
好一會兒后,一邊虛弱的捂住火辣辣的腹部,一邊頂著一張苦瓜臉,動手捧土,將那些穢物掩埋。
“你醒了,好點了嗎。”
一聲親切的關(guān)懷,仿佛如同救命的纖繩,將李焱從自責(zé)與罪惡的深水中救出,轉(zhuǎn)頭望去,喬戈抱著一桶濕漉漉的衣服,正穿過小樹叢,向著自己走來。
喬戈先是走到??恐鸟R車后,摸黑拿了什么東西,然后才緩慢地踱步過來。
先是將木桶放下,然后將手中捏著的物一擲,扔在了剛剛洗滌完的衣服上——里面有李焱的,也有喬戈的。
之后,他一邊攪拌著濕衣服,一邊解釋道:“這是香花粉,做工有些復(fù)雜的香料,雖然香氣不夠濃郁,但是多少能掩蓋住衣服上的血腥味兒,能讓你好受點。”
喬戈用收集的木材,在林間露出的陽光下搭了個簡單的木架子,將李焱的衣服掛起。雖然知道李焱的行囊中,應(yīng)該有換洗的衣服,但怎么說也是別人的東西,未經(jīng)允許擅自亂動,這么做不太禮貌。
“李焱小兄弟,這次多謝你救了我,我原以為送你去角斗士學(xué)園,就可以還了救命之恩,沒想到這下又欠了你一個人情。”喬戈一邊說著話,一邊從馬車上拿出碗與勺子,走到篝火旁坐下,舀了一碗湯水遞給李焱,叮囑道:“趁熱喝,暖暖身。”
雖然沒胃口,但李焱還是接過微微燙手的湯與勺子,審視著湯中的內(nèi)容,只聽喬戈憨憨一笑,說:“由于這周圍小樹林里沒什么吃的,只采到了點野菜,我就從貨物中抓了點肉干和果脯熬湯。”
知道了湯中的內(nèi)容,李焱有些不好意思,竟然讓喬戈減少自己的貨物,縱使再沒有胃口,他最終還是決定小口淺嘗了一下下。
一碗熱湯下肚,李焱蒼白的臉上,恢復(fù)了幾分血色,原本僵硬的身子也舒展開來。
但這點溫?zé)?,還是沒法散去籠罩他心中的陰霾。
“喬戈……叔叔,我……殺人了,對嗎?”
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融入了李焱心中的罪惡感與逃避,顯得甚是悲愴。
好不容易受熱湯影響而發(fā)紅的臉蛋,因為這負(fù)面情感所影響,又變成了灰色,毫無光澤。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殺了他!我現(xiàn)在還能想得起,握著匕首的手上,傳來的那股熱流,不僅僅是噴涌而出的血液,也是他的生命力!”
李焱猛地一抬頭,雙目緊盯著喬戈的雙眼,面部非常僵硬,有些失常的大聲叫喊:“我,殺了他,對嗎?”
雖然李焱口頭上說出的是疑問,是在向他人確認(rèn)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是他的心中早已經(jīng)有了答案,只是依然在猶豫要如何才能接受……
接受,他成為了一個殺人犯的事實。
“你若不殺了他,他就會殺了你,沒什么好難過的,你這是自保?!眴谈昱牧伺睦铎偷募绨颍Z氣溫暖的勸說。
喬戈仿佛看出了李焱心中的糾結(jié),將李焱的行為,以“正當(dāng)化”的理由解釋,進(jìn)行寬慰。
“對,我是自?!绻也贿@么做,那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死了……”
事實來看,確實有效,李焱反復(fù)地念叨著這幾句話,心中的心結(jié)似乎終于解開,壓在心上的巨石也煙消云散。
長時間對于心靈與精神上的折磨,終于被清空,一股強(qiáng)烈的疲憊感向著李焱的頭部襲來,李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草草地放下了碗與勺子,也不在意草地是否臟亂,大咧咧的躺倒在上面,再度進(jìn)入夢鄉(xiāng),不同于剛才,這次的夢,并不是噩夢。
一直處于慌亂與罪惡中的李焱,因為解開了心結(jié),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了一抹解脫的微笑,喬戈慈祥的看著熟睡的李焱,將自己披著的外衣輕輕搭在他的身上,祝愿他能做個好夢,將這段陰影忘卻。
至于路程,倒也不急,一切以李焱的身心健康為先。
為了照顧李焱的情緒與精神,喬戈臨時決定,先修養(yǎng)了兩天,再上路。這兩天,他算是對李焱百般呵護(hù),搞得李焱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雖說如此,可這兩天里,李焱幾乎沒怎么說話,臉上表現(xiàn)出釋然的樣子,但心中明顯還存有幾分未能祛除的心結(jié)。
終于,第三日,李焱與喬戈坐上馬車,重新上路。
而路邊,則多了一個孤零零的墳堆,這是李焱親手挖的。里面埋葬的是,他殺死的第一個人,一個素未謀面的矮個子強(qiáng)盜,以及他曾經(jīng)所抱持著的天真想法。
他覺得,這么做,能讓自己的心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