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仲文上床沒睡多久，就被一陣敲擊聲吵醒了。
“嗵嗵嗵，咚咚咚！”聲音很沉重、很響；在靜靜的深夜，在人們沉睡的“和尚樓”①內(nèi)，聽起來特別震人。
“這是誰在敲呢？這么晚了！”焦仲文翻了一下身，想。他知道時候不早了。昨晚備課，為學(xué)生準(zhǔn)備古文復(fù)習(xí)題：通假字，一詞多義，實詞活用，使動、意動；判斷句，用“者也”幫助判斷，不用判斷詞“是”；省略句，賓語前置，用“之”“是”幫助前置……，緊緊湊湊，直忙到十一點半才上床。上床又翻了一會兒《小說月報》才躺下睡……，現(xiàn)在，至少有十二點半了。到這時候還敲什么呢？
然而聲音不斷傳來，證明是在敲?！班锑锑?！乓乓乓！”聲音頻率極高，使人感到寂靜的空氣里好像有東西炸裂，整座樓似乎都在顫動。
聲音這么響，這么近，是從對門發(fā)出的。原來是他們——他想起來了，他記得他剛躺下睡時，曾迷迷糊糊聽到嘈雜的人聲越來越近，并且似乎到了他的房門前，沒有敲門，有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進(jìn)門——是到對面房間里去了。嘰嘰呱呱地講話，又像搬什么東西進(jìn)屋。他以為這些人深夜歸來，很辛苦的。“睡吧！”他在心里對他們說，也對自己說。后來，他就睡去了，可他們竟沒有睡？
他煩躁起來了，睡意全消。他竭力想避開這噪聲，安然睡去，然而，聽覺神經(jīng)偏偏不聽指揮，那聲音反聽得特別清晰，特別撓人?！斑诉诉耍锑锑?！”一下一下，像敲在他的耳鼓上似的。
“可惡，這些人，難道不知道起碼的公共道德？”他心里說，“起來向他們講一下，要注意公共道德！沒有用，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是半夜三更，人們都在熟睡，這樣‘嗵嗵咚咚’地敲，會把人吵醒？去吧，起來去講一下。沒用，我知道沒用！這時去說，說了也等于嘴上涂石灰——白說?！?p> 他們這在敲什么呢？像榔頭敲在釘子上，釘子釘在木板上——不是木板，釘在木板上可沒有這樣實，這樣沉，可又脆，像是將釘子從木板上起下來，可能——是不是從哪里弄來了包裝箱，取板用……不像，現(xiàn)在弄板，是決不在半夜三更弄的?；üさ赜械氖?，白天就可以帶，半夜三更弄，到容易被人看作是偷。那，釘箱子是不是呢？有點像，但箱子釘?shù)娇斐傻臅r候有一種空桶聲響，到現(xiàn)在沒有，不會是釘箱子了。
“咚咚咚，嗵嗵嗵！”好響。
“篤篤！”外面有人敲門了，敲他們的門?！罢l？”開門者厲聲問。
“你們在干什么？太吵人啦！我們樓下……”“嘭！”門關(guān)上了。
是樓下的人來講了。樓下還要不得了。敲，拖，簡直像敲在頭上，利刺拖在身上。
講有什么用？我早就想到，他們有公共道德在心目中早就不這樣干了。
“咚咚咚，嗵嗵嗵，嗵！”最后一下敲得好重。
錄音機(jī)開起來了，聲音好大?！拔业膼邸业膼邸编圎惥诔?。
是吧，講了沒用，還變本加厲，放起錄音帶來了。真沒辦法。
“咚咚咚，嗵嗵嗵！”玻璃窗都在震動。
怎么還在敲？到底釘什么，這么硬邦邦的聲音，“嗤——”拖動的聲音，有釘子在水泥板上劃，好像是釘床板。
“咚咚咚，嗤——”是床板，肯定是釘床板。
對面房間里住幾個人，他弄不清楚。門很少開，錄音機(jī)到常聽到在里面響，偶爾注意到里面比較空，好像沒有幾張床。大概今晚要睡，急來抱佛腳吧！
那就等他們釘好床板再睡覺吧！他們也得睡啊。
他不那么急了。索性將明天要講的課的內(nèi)容在腦子里“過電影”：通假字，一詞多義……
過完一遍，還在咚咚咚，還在唱。沉重的敲擊聲，怪腔怪調(diào)的唱，刺得他頭顱開裂，渾身生疼了。
怎么這樣沒完沒了？他再也睡不住，坐起來。一定不是釘床板！要釘，五塊床板也釘好了！這不行，要去講，制止！他穿好衣服，去敲門。
“誰？”里面問，聲音洶洶的。
“我，開門！”
“干什么？送早飯來啦！”門開一條縫，探出一個瓦刀臉、長頭發(fā)的高個子年輕人。
“你們這么搞怎行？吵得人整夜睡不安！我在你們對門，實在受……”
“噢，我們也是你對門的——”瘦高個舉了一下手，做了個鬼臉，“嘭”的一聲又把門關(guān)上了。
隨著這一聲“嘭”，房間一下黑了。“你們就這樣折騰吧，看燈也被你們折騰滅了！”他沒好氣，罵了一句，也“嘭”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
沒有燈不要緊，他現(xiàn)在要的是安靜。躺在床上，舒展身體，放松神經(jīng)，他感覺得到血液在奔流。
對門不再敲了，聽到門開、門關(guān)和雜沓的腳步聲，悄悄的私語聲。他不由一震，對門也沒電了，真是老天有眼那！看你還敲不？
腳步聲漸去漸遠(yuǎn)。他迷迷瞪瞪睡，遠(yuǎn)處，隱隱傳來公雞的啼鳴。雞叫頭遍了。
清晨，在洗漱間，大家紛紛議論：
“昨夜里，什么人在樓內(nèi)敲東西，害得我一夜沒有睡好?！?p> “現(xiàn)在的人也真做得出，一點起碼的公德都沒有了！”
“這幫兔崽子，我想起來罵它一頓，后來想想，算了，跟他們有什么說頭呢！?！?p> ……
焦仲文想：這一夜真是惱了不少人哪，要是一開始大家就一起來共同制止，結(jié)果會不會不一樣呢？
注：①“和尚樓”：當(dāng)時對單身宿舍樓的戲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