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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煙濃

003 太子病重 (上)

鎖煙濃 里音 4098 2022-12-14 12:27:57

  一天之內(nèi),義王別府的應皇妃死而復蘇的消息就傳遍了朝歌。死而復蘇也就罷了,還神智不清記憶失常,還醒來后又昏死了一回又醒來。好像死生之間與她而言不過就是睡著醒來一樣。簡直是天下奇聞。大夫接連不斷的上門,除了給皇妃診治,也把皇妃跟府里的最新動向帶出來。一時之間各種傳言此消彼長,傳遍了大街小巷。上達圣聰下至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消息傳到宮里的時候,圣上剛上罷早朝回到上書房。趁著折子還沒呈上來,便叫幾位皇子過來聽訓。五皇子應灃住的離春暖閣最近,第一個就來了。五皇子只有九歲,只見他手提著袍服前襟,小短腿抬得高高的跨過門檻進來,動作笨拙卻有模有樣。圣上清淡的有些寡薄的臉上不覺現(xiàn)出了一絲笑意。待五皇子行過禮后,問道:“可帶著功課來?這兩日師傅教了些什么?”

  “回父皇,前日師傅教的功課孩兒還沒有背會,這兩日師傅便沒有教新課。”五皇子說著,把手里的本子雙手遞給圣上。

  “哦?哪里不會啊?可有問過你幾位皇兄?”圣上翻看著書冊,嘴里問道。

  “沒有。”五皇子低下頭,小聲道。

  “為何不問?”圣上抬頭瞥了五皇子一眼,眼神里似有責備之色。

  五皇子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你可知道,幾位皇兄是你除了父皇和母妃之外最親近的人。古語有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跟瑞兒最小,遇事當多向諸位皇兄請教,豈可小小年紀就生嫌隙之心。”

  圣上所說的瑞兒,指的是皇子應瑞。應瑞跟五皇子應灃乃同年同月所生,只比五皇子小一天。按排行,應該叫六皇子??刹恢獮楹危瑓s也跟宮外的應皇子一樣,只以名字相稱,叫瑞皇子。

  “孩兒知道了?!蔽寤首余僦觳磺樵傅膽艘宦?。

  又有人推門進來。圣上以為又是哪位皇子來了,一抬頭,卻看見是太監(jiān)總管榮喜。榮喜急匆匆的進來,看見五皇子在,忙施禮拜過,這才疾步走到圣上身邊,屈膝附在圣上身邊耳語幾句。

  “???!竟有此事?”圣上一臉訝然,回頭看著榮喜。

  榮喜點點頭,“東府的人剛剛來報?!?p>  圣上緩緩的收回視線,眉頭緊鎖,看著御案上的玉璽半晌沒有說話。此時的圣上已是年近七旬的人了。雖是保養(yǎng)得宜,但眼角鬢間已滿是歲月的痕跡。僵硬的腰身,不時作痛的身體,無不在提醒他,老了,去日無多。每念及此,都令他心急如焚。眼下朝廷內(nèi)外升平,倒不足慮。只是太子久病,遍尋各路名醫(yī)診治,都不見起色。他正為此日夜憂心。此時卻聽得應皇妃死而復生,心里便有些不喜。

  五皇子雖年幼,也沒聽清榮喜說了什么,可一聽東府就知道必定又是應禎皇兄出了什么事了。看圣上那樣也無心再關心他的功課,便上前告退。

  五皇子出去以后,榮喜才將前后情形詳細說了一遍。圣上聽完問榮喜:“此中可有什么古怪?”

  “這個現(xiàn)下還不知。”榮喜道。“據(jù)說應皇子也請了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前去診脈,到時一問便知?!?p>  “義王呢?”圣上又問,“可有什么反應?”

  “義王目前還未去過東府?!睒s喜道。

  “嗯……”圣上沉吟著,正要說話,卻聽外面有人吵嚷,不由眉頭一皺。榮喜忙出去一看,卻原來是太醫(yī)院的太醫(yī)洪泰祥要見圣上,門口的侍衛(wèi)見他未得傳召,便不許他進,一時吵鬧起來。

  “洪太醫(yī)!你怎么也不懂規(guī)矩了?這里是什么地方,也敢在此胡鬧?”榮喜沉聲喝道。

  “榮公公!不好了!”洪泰祥一見榮喜,跌跌撞撞的向他撲過來。已是立秋的天氣,可他卻滿頭大汗。嘴里道,“太,太……”

  洪泰祥是太子的御醫(yī),太子的一應醫(yī)藥都是他在統(tǒng)管。一見他這樣子,榮喜本能的就聯(lián)想到了太子,知道必是太子有什么事情,便順勢攙住他,“泰祥兄不必多禮,圣上正等著你呢。”說罷連拉帶攙的把他拉進了春暖閣。

  “不好了呀圣上!”洪泰祥一進春暖閣就撲倒在地,涕泗橫流,“太子怕是時不久矣了!啊啊啊啊……!”

  “???”圣上驚的一下站了起來,問道,“何出此言?”

  “臣這幾日日日都去給太子診脈,見太子脈若游絲,時斷時續(xù),已知不妙。今日又去,卻見太子脈象亢急,神志也清醒了許多。只怕是回光返照?。 ?p>  圣上撲通一下跌坐在椅子上,仿佛被炸雷擊中,搖搖欲墜。待要細問,怎奈心神俱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圣上執(zhí)掌天下,后宮卻空乏。只有寥寥幾位嬪妃,但卻都很爭氣,所生都是皇子。其中太子應堃為皇長子,又是正宮昭皇后所出,加之出生時頗多異象。故圣上打破祖制,破例在他一出生就封為太子。據(jù)內(nèi)務府史官記載,昭皇后孕后,宮里女醫(yī)推算的產(chǎn)期本在次年的正月十五后。除夕那天,白天昭皇后還好好的帶領著后宮嬪妃祭祖敬神。只是在晚間陪圣上守歲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困倦,圣上就讓她在御榻之上睡了。將近五更天的時候,熟睡的昭皇后忽然驚叫一聲醒來,隨即就腹痛難忍,不多時,太子就出生了。彼時正值宮墻內(nèi)外歡聲雷動,煙花滿天,家家戶戶都在接神。圣上當時就大喜道:“真乃天將神兒啊!”事后問起昭皇后,昭皇后說,她睡夢之中忽見一條金龍撲入懷中,一驚便醒了。而宮中夜觀天象的法師,也說其時天上有一道紫氣直入宮中,究其方位,正是圣上和昭皇后所在的正和殿。

  如此種種天降祥瑞,都主太子日后必是位仁德圣君。太子也不負眾望,不僅中正平和,人品貴重,且德才皆備,深受臣民之愛戴。誰料貴人多磨難,年方三十便一病不起。圣上這些年殫精竭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平穩(wěn)繼位鋪路,太子若是有個好歹,這一時之間,讓他把這萬里錦繡江山托付于誰?

  二皇子應玨?還是三皇子應弘,四皇子應治?或者五皇子應灃?知子莫若父。圣上慧眼識人,對這幾個兒子的習性早已了如指掌。二皇子倒是年齡相當,可生性刻毒,輕狂自大。好聽小人之言。若是把皇位傳給他,只怕非但江山不保,其余皇子們也性命堪憂。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把二皇子列在考慮范圍之內(nèi)。其余三皇子魯莽,四皇子奸邪,五皇子跟瑞皇子尚且年幼……

  圣上只覺得一陣無力,放在幾案上的手啪嗒一下跌落在腿上。

  “大膽洪泰祥!竟敢在圣上面前如此胡言亂語,你可知罪!”榮喜上去就要拖洪泰祥出去。卻聽圣上緩緩說道:“去太子府?!?p>  圣上仿佛霎那間老了十歲,站起身來,腰身都有些佝僂。

  太子府就在上書房西側不遠。這時圣上有意而為之,方便他一有閑暇就可傳太子前來受教。他處理政事也會傳太子前來旁聽,問他的意見。如此耳濡目染之下,太子已然是一位合格的君主了,便是現(xiàn)在繼位,也一定能駕輕就熟。

  方便圣上在宮禁中來去的軟轎悄無聲息的停在太子府正殿階前,圣上下轎,止住了榮喜的通傳,疾走兩步進了殿內(nèi)。

  只見太子躺在床榻之上,雙目緊閉,頭歪斜著枕在一邊,往日里劇烈起伏的胸口看上去沒有一點動靜,鼻孔也不見一絲翕動。

  “堃兒!”圣上不覺失聲叫道。

  “圣上!”幾個婢女正閑的打盹,聽出圣上的聲音,慌得眼睛也沒來得及睜開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堃兒這是怎么了?”圣上顧不得別的,慌忙問道。

  “太子剛服過藥,這是睡著了?!辨九畟兠Φ馈?p>  “睡著了?”圣上不敢相信,俯身細看著太子,這才聽見細微的呼吸聲。他略略松了一口氣,回身厲聲喝道,“人都到哪去里了?怎么就你們這幾個?門外連一個候著的也沒有?”

  “許是正在藥房煎藥?!睘槭椎囊粋€婢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答道?!疤t(yī)吩咐此回開的藥藥性較前幾回的都重,需要少量多次服用,月兒姐姐怕一次煎出來走了藥性,便喝一次煎一次?!?p>  “嗯,她倒是想的周到。”圣上面色稍緩,點頭道。又問,“這回吃的是哪位太醫(yī)的藥方?”

  “是汪太醫(yī)送來的,說是從民間尋到的偏方,專治太子這病癥?!辨九鸬?。

  “宣汪太醫(yī)?!?p>  榮喜忙出門去宣召。圣上回身又端詳著太子。一日沒見,太子看著竟像是胖了許多,細看之下,才看出臉上是有些浮腫。一張臉白的跟紙一樣,沒有一絲血色。太子從小體弱,便是以前沒病的時候,也是身子瘦弱,面色蒼白,看著十分羸弱。病了這將近一年,更成了皮包骨頭。這半年來,宮里的太醫(yī),法師,自不用說,圣上甚至張出皇榜,開出天價賞格,征集民間神醫(yī),為太子診治??墒寝k法用盡,太子吃進去的藥可以用車載斗量,可卻不見一絲效果,太子眼看著越來越虛弱,后來竟是動彈不得了。圣上主宰天下,可以決定任何一個人的生死,對自己的兒子病卻只能是眼睜睜看著,沒有絲毫辦法,這對他來說是何等的錐心之痛??!若是真能以命抵命換回太子一條命,就是讓他殺光全朝歌的人,他也在所不惜??墒恰]用了。圣上伸出手去,撫摸著太子虛浮舒展的臉頰,知道做什么也沒用了。

  感覺到身邊有人,太子微睜開眼睛,一看見是圣上,撐起身子就要起來。

  “堃兒別動,快快躺好?!笔ド厦Π醋×怂?。

  “兒……兒臣參見父皇?!碧哟⒅f道。吃力的抬起手來,要拱手行禮,可兩只手還沒有碰到一起,就吧嗒一下又落回了床上,像是兩只沒有生命支撐的布袋子。

  “堃兒不必多禮?!笔ド嫌H自扶太子躺好,給他蓋好被子?!疤芍f話便可?!?p>  “父皇?!碧觿傄婚_口,就淚流雙行,顫聲說道,“兒臣……辜負了父皇的期望,……非但不能幫父皇分憂,還要父皇為兒臣擔心。兒臣真是沒用?!?p>  “堃兒不可這么說!”圣上也是眼眶一熱,正要說什么,又回頭對榮喜使了個眼色,榮喜會意,一揮手,讓婢女們都退了出去,自己也出來守在門口。

  “堃兒,你好好將養(yǎng)好身體,便是為父皇分憂了?!笔ド线@才俯下身溫言說道。

  “兒臣這病,怕是好不了了?!碧涌嗫嘁恍Φ馈?p>  “你要打起精神來!”圣上一生強硬,從不允許自己軟弱。見太子如此悲觀,不覺大聲道,“你是朕的太子,是這大英朝未來的天子!如此軟弱,何以堪當重任!你還是朕的兒子嗎!”

  太子慚愧的垂下了視線。一出生便被封為太子,這對別的皇子來說可能是天大的幸運,不用去結黨營謀,不用殺紅了眼的去爭??蓪λ麃碚f,儲君的王冠卻是這天底下最沉重的東西,壓得他身心俱疲。他得拼盡全力讓父皇滿意,讓群臣贊許,讓百姓擁護。他得做個好太子,好圣上,以使天下升平,四海歸心,保得父皇的江山千秋萬代。最起碼在他手上能平穩(wěn)過渡。可是他真的壓力好大,他怕自己做不到。怕辜負了父皇的囑托,臣子們的信任。這讓他日夜憂心,寢食難安。初時,他只是微有小恙,幾日沒去上書房,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想到自己若是一病不起,父皇或許會就此放過他,另選太子,于是便刻意作踐著身體,不吃藥,不遵醫(yī)囑。怎料身子本就虛弱,哪里禁得起折騰,未出幾日,病情便加重了。待他自己覺得不好,想要好好配合醫(yī)治時,病已經(jīng)成了勢。加之太醫(yī)們心有忌憚,用藥時不敢放開手腳,十成的藥力只敢施以六七分,如杯水車薪,非但拿不住病,反而更助長了病勢。只一年不到,這已是病入膏肓,回天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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