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一直盯著鐘離,將他臉上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此時便說道:“你要不要賭一下?看看你在洋大人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
“怎么賭?”鐘離下意識的問道。
“你什么也不用做?!被叔恍Φ?,“只管在這里僵持著,看洋大人來不來救你不就知道了?”
“若是他們走了呢?”鐘離道,“春潮馬上就要漲起來了?!?p> “那你不就知道了嗎?”皇妃一攤手道。“其實不用賭你也應(yīng)該能知道結(jié)果。換做是你,在自保和保人之間,你會選擇哪個?而且你跟洋鬼子這么久了,應(yīng)該也清楚他們的習(xí)性。他們會是那種為了救別人而犧牲自己的人嗎?最重要的是,”皇妃看住了鐘離的眼睛說道,“你要知道你在他們眼里,或許都不能稱之為人?!?p> 鐘離的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了一樣。這些年,他跟著洋大人,自以為高人一等,耀武揚威的??墒?,在這期間,有多少次,他假裝自己是瞎子,聾子,看不見洋大人那鄙夷厭惡的眼神,聽不到他們像呵斥一條狗一樣的,呵斥他。是的,洋大人就是當他是一條狗,聽話的狗,高興了以耍弄他為樂,不高興了就一腳踢得遠遠的。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習(xí)慣了當狗,搖著尾巴取悅他們。覺得這應(yīng)該是這樣。洋大人就應(yīng)該高人一等,而他生在這個如同老朽不可雕的腐木一般的國度,理應(yīng)被洋大人欺凌。
“別人不拿我們當人,我們自己卻不能放棄作為人的權(quán)利?!被叔值?。
“可你怎么能夠斗得過洋大人呢?”鐘離抖抖瑟瑟的說道。
“哈?!被叔恍Γ把蠊碜右膊皇情L著三頭六臂,有什么可怕的?你們有一句話叫——走胡地隨胡禮,——是不是這樣說?他們既然還在這片土地上,就得遵循這里的法度?!?p> 堂上的幾位主審官一直目瞪口呆的聽著皇妃和鐘離對話,走胡地隨胡禮是他們唯一一句聽懂的。他們不知道這兩個人怎么說著說著說到這里了,可是卻能看得出鐘離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消極抵抗,漸漸被瓦解,流露出求生的欲望。
“你放心。要說洋鬼子還有一點好處,那就是他們明白道理。你已經(jīng)押在這里這么多天了,會遭受到什么樣的刑罰,他們應(yīng)該也清楚,可他們此刻卻還安然無恙,——這就說明你還在死扛著,沒有招供出他們來。所以即便你日后招供了,他們也會覺得你定然是扛不住了才會這樣,所以,他們是不會太怪罪你的。但是反過來,他們明知道你會在這里受到什么樣的酷刑,卻一直無動于衷,你還能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等著他們良心發(fā)現(xiàn)前來救你嗎?!你有沒有想過,真等到他們走了,丟下你落一個賣國賊的名聲,你還怎么在這里生活下去?做壞事的是洋人,你只是個跑腿的而已,犯得著替他們受過嗎?”
“洋……”鐘離還想說洋大人是不會丟下他的。畢竟想在這個封閉落后的千年古國再找一個像他這樣會說洋話的人,不容易。他們要想在這里有所作為,就需要他。
皇妃明白他的意思,又是一笑道,“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遍地都是。你以為這朝歌就你一個會說洋文的人嗎?那我呢?再說了,洋鬼子若是受挫,肯定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了,哪還有心思再去別的地方?說到底,他們也只是十幾個人,強龍難壓地頭蛇你也不懂嗎?”
皇妃看鐘離還在猶豫,就又說道:“別以為你會說洋文,就只能跟著洋鬼子混。說不定你以后還會為朝廷做事呢?到時候光宗耀祖的,不比給洋鬼子當走狗強?”
“我?給朝廷做事?”鐘離不可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
“有什么不可能呢?”皇妃攤手說道?!耙粋€國家想要強大,就決不能固步自封。得學(xué)習(xí)別人的長處,這樣才能壯大自己的實力。都知道你會洋文,到時候還能少得了你嗎?”
“會有那么一天嗎?”鐘離半信半疑卻又不無向往的說道。不止是為自己,更多的是想到這個國家。會有那么一天,跟外國你來我往,交往頻繁,國外的先進的技術(shù)和觀念可以傳進這個封閉落后的國家,給這個行將腐朽的國家?guī)硇迈r的空氣和活力。而他作為聯(lián)通內(nèi)外的使者,——而不是洋大人的狗——自由的穿梭往來,……會有那么一天嗎?
“會?!被叔鷪远ǖ恼f道,“但是,在那一天來臨之前,我們都得先吃一點苦。”
“我愿意吃這個苦。”鐘離馬上說道,眼里放射出異樣的神采。
“那就看你的了?!被叔?,“先得讓自己不當洋鬼子的走狗,然后才能跟他們平起平坐?!?p> “我要做人,不再做狗!”鐘離吃力的爬起來,對著主審官的案桌跪了下來道,“大人!我愿意招供?!?p> 鐘離這一開口,便將洋人怎么跟二皇子勾結(jié),兩下里達成協(xié)議,洋鬼子幫著二皇子坐上皇位,事成之后,二皇子便任由洋鬼子搶掠財寶。以及怎樣教二皇子練槍,二皇子事敗后,洋鬼子又怎樣不甘心,所以大肆搶劫。因為他不熟悉地形,故而就讓比列佛情婦的弟弟網(wǎng)羅了一些地痞流氓去做此事。只是洋鬼子也沒想到會鬧出人命來。說到這里,鐘離急道:“洋大人,不,洋鬼子自以為開明教化,遵守法律。如今因他們鬧出人命,他們必然逃之不及。還請大人們早些緝拿,以免遲誤。”
“你們?yōu)楹螘冗x義王別府下手?”主審官問。
“因為,”鐘離瞥了一眼應(yīng)皇子,還是說道,“二皇子早先為了留住洋大人,便說光是義王別府就足以讓洋大人滿載而歸。洋大人便牢記在心,想要搶劫時,頭一個就想到了義王別府,豈料出師不利,皇子早有準備?!?p> “如此說來,”主審官回頭看著應(yīng)皇子說道,“皇子可是早就知曉洋人欲要搶劫?”
“哦。應(yīng)禎哪有如此神機妙算?!睉?yīng)皇子苦笑道?!爸皇恰?p> “只是我懷孕了,夜里老是害怕,睡不安穩(wěn),就讓皇子派人守在外面。誰料第一天就遇到了有人來搶劫。”應(yīng)皇子剛說了半句話,就被皇妃搶過來說道。
“哦???”
“???!”
“嗯嗯,……”
皇妃這話一說出來,堂上頓時一片驚訝之聲。
哦是堂下的衙役集體發(fā)出來的,他們早就聽說瘋皇妃出言無狀,瘋瘋癲癲,沒想到真是如此,連懷孕兩個字都敢出口,還當著這么多男人的面。
啊是應(yīng)皇子發(fā)出來的,他心說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發(fā)嗯嗯的是主審官,主審官一邊嗯嗯,一邊低頭四顧,像是在找什么東西,以回避皇妃的非禮之言。
紫玉在一邊羞得就差找一個地洞鉆進去了?;叔鷧s還是昂首挺胸,怕別人不信,還故意挺了挺肚子。
主審官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里看了,忙擺了擺手,讓應(yīng)皇子帶著皇妃回去。
“皇妃也太……”紫玉又羞又氣,一出宗人府就埋怨道,“怎么什么都能說出口?那是皇妃該說的話嗎?”
“怎么不能說?”皇妃不以為然的說道,“哪個女人不懷孕啊?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那也不能說出來嗎!”紫玉急道,“那成什么樣子,傳出去讓人笑話。”
“誒,既已說了,此時再說什么也于事無補,罷了。”應(yīng)皇子出聲說道。他只當皇妃說懷孕,只是為了應(yīng)付主審官的盤問信口胡言,因此并沒有當回事。
而紫玉呢,只顧著責怪皇妃,反倒把重點忘了。此時聽到應(yīng)皇子說話了,便不敢再多嘴,只落在后面,心有不甘的瞥了皇妃一眼。
事情既已查明,宗人府便將所有供狀都上呈圣上。圣上一看大怒,當即讓將一干人犯皆打入死牢,等待秋后處決。李維民在旁聽了,小心的說道:“這等強賊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為惜。只是,……”
圣上知道李維民有話要說,便道:“有話只管說來?!?p> “哦,微臣想說,這一切都是洋人在幕后作祟,如今卻無損分毫。倘不日春水泛漲,洋人趁勢而去?!麄兪菚心钍ド先蚀??還是會覺得是我大英朝拿他們無能為力,從而將我朝當作無人之境,從此長驅(qū)直入,肆意妄為?”
李維民這個“理三分”從來不是多事的人。只是這一回洋鬼子是實實在在戳在他的心窩子上了。刑部王大人的公子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長的清秀俊朗,又知書達理溫文爾雅,李維民心甚愛之。便有意要將小女許配與他。前些時剛和王大人提過,王大人也很是喜歡,就此說定了,只等著找人來說媒。誰料沒過幾日,王公子就被強人所殺。李維民本來就跟王大人相交甚厚,加之從心里已將王公子當作了女婿,如此怎能咽得下這口氣。便破例多了一嘴道。
李維民這話何嘗不是戳在了圣上的痛處。他如今一心想要給他的太子傳襲一個固若金湯的強大帝國,好保得大英朝千秋萬世,永傳下去??裳笕耍瑓s是他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是隱藏在大英朝千里長堤上的蟻穴,遲早會成為禍患。可是他卻莫奈其何。可又想到,若不趁著他這只老狼尚在,給洋人點顏色看看,豈不是要將這個禍患留給他的小狼崽子?想到此,他立時直起身來,看住李維民道:“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李維民略作沉吟,說道:“洋人自是動不得??墒菂s能殺雞儆猴?!?p> “哦?此是何意?”圣上眼睛一亮,看著李維民問。
“鐘離只是一個跑腿,對洋人來說可有可無。但那女伶之弟,卻如同洋人的小舅子一般,若是拿他作伐,必會對洋人形成威懾?!崩罹S民道。
李維民見圣上還不解其意,便又說道:“圣上可以一面將洋人‘請’來與鐘離對質(zhì),讓他們知道,圣上慧眼無所不在無所不知。另一方面,將女伶之弟立時斬首,將其首級懸掛于市中。洋人見之,必然心驚,必然再不敢輕視我朝?!?p> 圣上聽罷,徐徐點頭。
第二天,便讓人去驛館請比列佛入宮問話。比列佛雖然有恃無恐,從不把這些個如同可笑木偶一般的低等民族放在眼里,但畢竟是在人屋檐下,又心里有鬼。所以還是帶了一個人一同前來。
圣上想要以此來大揚國威,故而將地點選擇在了金殿之上,自己親自坐鎮(zhèn),又將一干人等,除了二皇子以外,盡皆傳訊到場。怕洋人跟鐘離串通,又將應(yīng)皇子和皇妃也傳來同審。
皇妃不敢大意。在挑選衣服時很是費了一番腦筋。最后被紫玉逼著穿了一件素雅的朝服。
“這是去金殿議事!皇妃要記得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可胡亂說話,不可亂扯衣服!”紫玉不能同去,只能不住的叮囑著皇妃。
紫玉這樣,讓皇妃不由得想到了她剛醒來的時候。那時候她什么都不知道,全靠紫玉苦口婆心的告誡她。便笑道:“知道啦!你這樣子好像我還是剛醒來一樣。婆婆媽媽的,真像個碎嘴婆子?!?p> 紫玉聞言,沒來由的眼睛一紅,一邊給皇妃穿著衣服,一邊低頭說道:“皇妃還記得這些?”
“怎么不記得?”皇妃道,“那時候我誰也不認得,就記得你一個。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依賴你,一會兒看不見我就想哭?!?p> “奴婢倒愿意還是在那個時候?!弊嫌癫挥傻恼f道。
“你想要我一輩子臥床不起???”皇妃笑道。
“不,不是,奴婢是說可以盡心盡力的伺候皇妃。”紫玉忙道。
“你瞧你!”皇妃不滿的瞪著紫玉說道,“現(xiàn)在怎么變得這么小氣,連個玩笑都開不起?!?p> 紫玉笑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開心的笑。這才是她的皇妃,就像個小孩子,讓你發(fā)自內(nèi)心的想要疼她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