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吃著爆漿的嫩玉米,只覺得香甜無比。聽村婦說完忙問道:“那你家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那條紅線還在嗎?”
村婦笑,“月地里的娃娃,早沒了。”
“???孩子……沒了?”皇妃還以為是孩子沒了。
“哎呦!”村婦嗔怪的揮了一下手說道,“是紅線沒了!我娃好得很?!?p> 夜幕像溫柔的絲絨垂落下來,將所有的一切都包裹其中,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玉米快要熟了,村婦拉風(fēng)箱的動作明顯的慢了下來,“呼……噠,呼……噠……”每次一拉一推,煙囪頂上都要迸出幾?;鹦?,在黑色的夜幕中一閃即逝。皇妃看著這火星,聽著田野里傳來的蟲鳴蛙叫,恍然覺得自己好像來過這里,在多少年以前。這聲響,這氣味,這感覺她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吃飽了便走罷!”老夫人吃力的站起身來說道,“吃的快要睡著了?!?p> 皇妃站起身來,謝過村婦,跟老夫人往回走。沒走幾步,看見應(yīng)皇子和撒子站在田地邊上。他們不放心老夫人和皇妃,跟著過來。怕驚嚇到村婦,也怕去了人家也要給他們吃玉米,便沒有近前。皇妃問撒子:“咱們還有多少牛肉干?。俊?p> “也就是小半袋子吧?!比鲎拥?,“給徐大人拿了些,所剩不多了?!?p> “都給了這家人吧?!被叔仡^示意了一下。
“知道了皇妃?!比鲎诱f著先走兩步去取牛肉干。
應(yīng)皇子這時對皇妃說道:“今夜里我們還是在車里歇息。待明日一早,讓撒子和大麻花前去集鎮(zhèn)查看一下動靜,回來再作定奪?!?p> “啊?”皇妃失望道,“那今天晚上還得吃米糊炒米?。磕悴辉缯f,讓撒子留下點牛肉干。”
應(yīng)皇子笑,“哦,原來這樣大方是以為日后不用再吃這些了?”
皇妃嘟著嘴不說話。
“那就讓撒子再留下一點,不說今個,還有明日。”老夫人一手扶著韶華,一手扶著應(yīng)皇子說道,“有身子的人,一個要吃兩個的飯,不能將就。”
看見撒子已經(jīng)拿了牛肉干過來了,老夫人忙說:“做什么那么著急,也不等我們回去?!?p> 撒子聞言一頭霧水,看看老夫人,又看看應(yīng)皇子。應(yīng)皇子笑道:“冰兒一聽去不了集鎮(zhèn),又舍不得給人家了。”
撒子一聽笑道:“我早已留足兩日的干糧。皇妃只管放心?!?p> “???還得兩天才能去到集鎮(zhèn)啊?”皇妃拖著哭腔道,“不是說已經(jīng)到了嗎?”
“撒子這是有備無患?!睉?yīng)皇子道。“若是不出意外,我們明日便可到集鎮(zhèn)?!?p> “哦?!被叔@才放心,隨即又道,“那是不是給人家拿的少了呀?人家把自己吃的都給我了?!?p> “鄉(xiāng)里人一年也難得見一回葷腥。這些也夠他們過幾天好日子了?!比鲎诱f著去了。
回到車邊,看見大小麻花兩兄弟已經(jīng)架好了鍋灶,老夫人的小米粥已經(jīng)熬在鍋里了。吃過飯,又摸黑走了幾里路,走到一處寬闊的空地才停下車,撒子和大麻花先給老夫人和皇妃支好馬車,這才各自去睡了。
這一夜皇妃睡得格外的沉。快醒的時候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夢里她還是一個小孩子,蹦蹦跳跳走在田間小徑。爹娘都在田里干活,她看見他們的身影在田地里起起伏伏?!澳?!”她欣喜的大聲叫道。她娘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面無表情的俯下身繼續(xù)干活?!暗?!”她叫。她爹連頭都沒有抬。又好像是回了家,天已經(jīng)大黑了,可家里仍是黑咕隆咚的沒有一點光亮。他們一家人早已練就了一雙能在漆黑中行動自如的火眼金睛,一年到頭除了過年,其余的日子都是摸黑著過。反正家里除了鍋灶,水甕,就是爹娘結(jié)婚時打的兩個板箱,還有兩張凳子。就是閉著眼睛也碰不到東西。走近了,從門口能看見爹的煙袋一明一滅的。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的爹娘在拉話,爹說:女大不中留。不能由著她。不聘她,哪來的錢給虎小子娶媳婦?還念書,一個死屁女娃子念的哪門子書!娘說:可這娃子犟,死活不依你說咋辦?咋辦?哼!由著她還翻了天了!爹說,明天你就說同意讓她去念書,做點好吃的,讓她喝點酒,讓于拐子偷偷藏在她屋頭,到時候把門從外面一鎖,生米煮成了熟飯,看她還往哪里犟。這樣不會出啥事吧?娘說道,這娃子犟,可別鬧出事來,讓人笑話。笑話啥?男婚女嫁能有啥可笑的?這樣才能把她的心拴住。哼!一個死屁女娃子,一天的不知道想干啥了!也不看看自個幾斤幾兩。她就算死也得給我死在于拐子屋頭。
她這才看見自己已經(jīng)是一個大姑娘了。想起來有說媒的給她來說親,說的是東村的于拐子。于拐子是個賣豆腐的,挑著個豆腐擔(dān)子走村串巷,一看見她來買豆腐,就腆著個臉笑。于拐子快三十了,還沒有媳婦。以前是窮,又是個殘疾,沒人找他。這兩年賣豆腐攢了些錢,說親的就多了??伤涂瓷狭俗约?,說要找個又漂亮又有文化的。聽著媒人說的四百塊錢彩禮,爹娘動了心。他們這里嫁得最好的的姑娘才給了二百塊錢彩禮。這四百塊錢那是多大的面子啊。有了這四百塊錢,不但能給哥說一門好親事,還能給家里再蓋幾間房子。娘就軟磨硬泡哄著她嫁人。可她從小生活在這貧瘠的可怕的山村,吃著少鹽沒油的飯菜,過著沒滋沒味的日子。一到天黑,整個村子就如同一座沒有人煙的荒漠,沒有光亮,沒有聲響,一家一家比著節(jié)省,恨不得能不吃不喝,可一年又一年,家里還是連十塊錢都拿不出來。每年開學(xué)那兩塊錢的學(xué)費,得她娘走好幾家人家才能借的湊齊。她過怕了這種日子,從小老師就告訴他們,要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就得好好學(xué)習(xí),走出這座大山。她把這句話當作是救星,牢牢地記在自己的腦子里。夜里家里不讓點燈,她就每天天一亮就起來學(xué)習(xí),五點天亮她就五點起來,四點天亮她就四點起來。然后趕緊去地里割草,回來熬豬食,剁雞菜,把豬羊雞都喂了。同學(xué)們都已經(jīng)坐在教室開始學(xué)習(xí)了,她才渾身泥湯渾水的往學(xué)校跑。就因為她不誤家里的活,還主動提出再喂些雞,給自己掙學(xué)費。爹才沒攔著她上學(xué)。而她的成績在學(xué)校一直也是名列前茅,給爹娘掙足了面子,誰說起來都說她以后肯定有出息。如今她已經(jīng)被城里的重點中學(xué)錄取,眼看著就要去城里讀書了,爹娘卻讓她嫁人,她怎么能甘心。便求著娘,讓同意她去念書,說她不要家里供她,說她自己去掙學(xué)費和生活費,以后有出息了,一定好好孝順爹娘,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她以為娘已經(jīng)被她說動了,可這時卻聽見娘說道,行!就聽你的。明天我就把那只老母雞殺了,你去叫于拐子來。
“娘!”她哭叫道,“我可是你的親閨女啊。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皇妃!皇妃!”有人搖著她叫道,“皇妃睡的魘住了?!?p> 她感覺到了有人在叫她,可還是撕心裂肺的哭著,內(nèi)心的委屈和苦痛像洪水一般吞噬了她,讓她不能自抑。直哭的渾身抽搐,幾乎昏厥。這時聽到應(yīng)皇子那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冰兒,別怕。沒事的沒事的,醒來便沒事了。”這才慢慢的醒了過來,可還在抽泣著,滿面淚痕。
“夢到什么了,哭成這個樣子?”老夫人又是擔(dān)憂又是嗔怪的問道。“驚死公公嚇死婆!”
“我,我夢見我爹我娘要把我賣給一個拐子做老婆?!被叔槠f道。
一早起來,大家都在各自做自己的活,聽到說皇妃夢魘住了,都圍攏過來,車上的車下的,一聽見皇妃這樣說,都笑了起來。
“這是真的!”皇妃急道,“他們真要把我賣了,是我聽到后,半夜偷偷跑了出來?!?p> “一跑便跑到了這里?”撒子笑道,“這下你爹娘便是真長著千里眼順風(fēng)耳也找不著了?;叔还芊判南聛沓栽琰c吧?!?p> 吃過早點,撒子和大麻花出去探了探路,說是離集鎮(zhèn)不遠了,便讓應(yīng)皇子和皇妃他們就地休息,他們前去集鎮(zhèn)看看可否安全。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撒子和大麻花又恢復(fù)了原來的油漬麻花胡子拉碴,不用裝扮就是流民一個。所以,由他們前去打探是最為合適的?;叔亲畈幌矚g等的一個人,要在以往,她早就喬裝打扮成一個小乞丐,跟著撒子他們?nèi)チ恕?扇缃裆眢w一天比一天沉重,她主要是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冒險。在車上躺了一會兒,就躺不住了,下車去往附近轉(zhuǎn)悠。不多時就捧著一捧野花,袖子里揣著兩個香瓜回來了。興奮的跟應(yīng)皇子說道:“我發(fā)現(xiàn)這地里面都是好東西!那邊還有一個西瓜園子呢。我是抱不動,要不我就給你們摘一個回來?!?p> “冰兒不可?!睉?yīng)皇子忙道,“這田里的東西都是有人家的,未經(jīng)允許不可擅動?!?p> “跟前又沒人?!被叔?。
“那也不可?!睉?yīng)皇子道,“不問自取是為賊,便是沒人也不能動別人的東西。”
“那我又沒拿!”皇妃急了,“我就是跟你這么一說,怎么就成了賊了?”
“罷了罷了!”老夫人聽見他們爭執(zhí),下來說道,“如今才是剛進六月,瓜果尚未成熟,便是給我們也不吃?!?p> “?。繘]熟?”皇妃聽了忙把香瓜打開,聞著倒也香甜,可嘗了一口,卻呸的吐了出來。說是又硬又澀沒有一點味道。
到中午了,撒子他們還沒有回來。應(yīng)皇子是體力勞動樣樣不會,小麻花也不會架鍋灶,幾個人只能是吃了點干糧當作午飯。皇妃中午睡了一覺,醒來肚子餓的咕咕叫。可等啊等啊,直到日頭偏西了,才看見撒子和大麻花回來。
“能走了吧我們?”皇妃忙問,“我快要餓死了,我們快去吃點好吃的?!?p> “嗯……”撒子看了看皇妃,對應(yīng)皇子說道,“只怕集鎮(zhèn)去不得?!?p> “???為什么?”皇妃問。
“我跟大麻花到了集鎮(zhèn),先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異常。便依次去往鎮(zhèn)中的幾家客棧,想看看哪一家干凈方便,能住得下我們這些人??蓜傋叩降谒募遥涂匆娪泄俦皝硌膊?。官兵走后,我們一問才知,自新皇登基后,去往山北沿途的所有客棧,都需不定時的接受官兵的查詢。有可疑人等將被立時帶走??蜅E率軤窟B,故而十分謹慎。需將客人的名姓來路詳細登記在冊,方許入住?!?p> “???”皇妃一聽快哭了,“那我們怎么辦?。窟@么遠來了,總不能再原路返回吧?”
“那官兵可有盤查你們?”應(yīng)皇子問撒子和大麻花。
“那倒沒有?!比鲎拥?,“就我們倆這副樣子,官兵定然以為是乞丐,看都不看我們一眼?!?p> “這就好?!睉?yīng)皇子說著,低頭想該怎么辦。進不了集鎮(zhèn),又不能就在車里待著,否則時間久了難免惹人懷疑??稍倌苋ツ睦锬??難不成真要原路返回?他看了看滿面風(fēng)塵的老夫人,真懷疑老夫人能否再經(jīng)得起這一路的顛簸。不只是老夫人,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也不是怕路途辛苦,只是大家都興沖沖的來了,以為來了這里就能好好歇歇,吃點好的??杉?zhèn)就在眼前了,他們卻只能望而卻步,任誰也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就連撒子也是一副灰心喪氣的樣子。
走北線是應(yīng)皇子的決定,可沒想到千辛萬苦到了這里,卻是這樣一個結(jié)局。
看著大家失望的表情,再看看四周一望無際的田野,應(yīng)皇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中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