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民沒有回答他,這樣的問題實在是有些奇怪。他撓撓頭,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而微律·俅令斯得到他的回答也沒有介意,只是將身上那條禮花輕輕拜放好后,便說:“到底也非是那樣。真是失禮了,說了雖如嘆息卻隱藏著憤怒的言語,就像是帶了面具偽裝成精靈的山羊。好了,新的一天應(yīng)該在期待之中開始,就宛如水的存在對于新生的魚兒那般——我們總該滿懷感激,在精神的貧乏中祈禱著。”
游民仍不全解其意,但好似聽出了些什么,微笑地點了點頭。他總是要表示出自己的禮貌的。
“當然,”老紳士又感而言語道:“總是對著原始的存在有著深厚的寄托,好似未來成為了一種輕薄的東西。但看著虛無縹緲之中,那追尋的又豈是僅用時間來劃分的情感呢?”
游民的頭更大了。一顆露水不足以壓倒花蕊,就再來一顆么?
好在老先生終于肯原諒了他,不過,卻給游民帶來了另一件考驗。“我需得去了解這水仙的秘密,才不致使白色的花兒被染成它色,究極是不自然的了?!闭f罷,微律·俅令斯消失而去,游民只長長嘆息一聲,那嘆息仿佛也是跟著老先生離開消失。
接下來的整整十天,游民都處在一個吃飽睡,睡飽吃的等待狀態(tài)。等到第十一天時,他才由懷疑到了明確:自己應(yīng)該是去做自己的事的。就像是花需要開放,鳥應(yīng)該鳴叫,云理應(yīng)滑過天空,留在地上一片灰色行進的軌跡一樣。
可是,做什么?一直以來,游民只是向著西邊走去,背對著那綠光照耀而來的東方。除此之外,游民沒有任何對于度過時間的打算。畢竟,如果沒有得到什么先人的告知,僅僅是一個新生生命獨自長大,他又怎會了解終究要面臨而來的死亡呢?在一種攜帶著原始的智慧的狀態(tài)下。
在半思考中,他又度過了十天,而后他才決定去研究研究這鳥巢一般機械構(gòu)架起的森林。
事情的緣由也異常簡單。一開始,游民只是聽著這樣的機械體被風所吹撫,發(fā)出優(yōu)美的聲音,以來消磨著漫長的等待時光??膳c聲音共同生活的時間如流水般延長起來,再加上游民現(xiàn)在萌生出一種一定要做些什么的情緒,他便一拍腦子決定去探索這機械森林一番。
誰知道一棵小草是否有意識去了解整片森林的樣貌呢?還是它的確對于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具有清晰的認識。
這片機械森林。
說是機械,卻更像是藝術(shù)品一般有著特意擺放位置的傾向。那些光滑的,呈方體的長長而定格在運動一刻的東西被設(shè)計者有目的地安排在各自的位置,互不擁擠,各自安好。每當有風從天上倒灌著吹下來,穿過這些灰色的機械所構(gòu)成的這樣一片森林,那些復(fù)雜的縫隙,便發(fā)出悠長而雅致的聲音,隨著風的厚薄細長而千變?nèi)f化。而那些大小不一的縫隙所造成的不同音色的這樣的背后規(guī)則,果真如“天籟”一般。
游民自這機械森林的外圍慢慢向內(nèi)探索,在每一片地方都坐上一會兒,聽那些聲音。
外圍的環(huán)境基本一樣——稀疏的草地上立起這些明灰色的鋼鐵柱子,裸露著褐色土壤的羊腸小道無規(guī)則地遍布其間。無論時間的指針停留在哪一刻,除了風吹過機械的“嗚嗚——”聲,再沒有其它任何動靜,似乎沒有什么別的物種生存于此。游民也從未感到孤單,自他從這個世界蘇醒以來,一直都是這樣安靜的。等及第二十八天,游民開始思考:中心處是怎樣的景色?這樣的心緒起初并未得到游民的熱切關(guān)注,但隨著游民對于機械森林外圍空間的探索,偶然時,聽見風與機械合鳴發(fā)出絕美的聲響,這個念頭才在他心里越發(fā)強烈起來。
中心處會有著更加多重的聲音嗎?那里和外圍的環(huán)境是否一致?
第三十二天,游民開始向中心處前行。
一路上,游民的步子都是急迫的。有時突忽走至一方空間,巧風與機械的和鳴正好,是不曾聽見的美妙的聲音,游民期許著便要停下腳步,但那對于中心處的暢想?yún)s更加吸引著他,便總是難分難舍地宛如逃跑一般地加快步子,趕往中心。那里又該是多么神奇而復(fù)雜的機械體?強烈的好奇心在游民心里沖撞著,慢慢地,這種無形態(tài)的心緒經(jīng)過搜尋大腦中的各種信息后,竟然變化成為一個似有形體的實際存在——一片有些昏暗的空間內(nèi)部,褐黃色裸露的堅硬的土地上,四根柱子穩(wěn)穩(wěn)地支撐起一顆巨大的球體機械……這樣的想象便進一步地惹出游民的好奇,連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裳都隨著身體向前沖的氣力而斷斷續(xù)續(xù)地飄起來。
一路趕程,游民眼見著身邊單調(diào)的機械終于在視線邊緣消失不見,取之而來的大片空白映入眼簾,風也更加無阻起來,用無形的力將頭發(fā)都吹至腦后。游民大興奮起來,腳步卻不能多加快一些??呻S著游民的位置向邊緣靠近,視線中的空白擴大開,他心中卻似有若無地覺察到了一些奇怪:為何那邊仍是空白?這樣的念頭帶著心虛感瞬間埋沒在巨大的興奮致頭中,只是微微作為大海上的一片漣漪繼而消失不見,最后反是冰山一角驗證了一切。
走進邊緣所圈出的另外一片空間,風這次毫無顧忌地撲打在游民身上,身體似乎都要向后退去。他大失所望。這里并非是一顆精密的球形機械所占據(jù)的空間,而是一處如火山坑洞一般向地底凹陷下去的一塊廣闊而平坦的圓形草地。只是一片相比于外圍空間更加繁茂的草地。游民只好用一種茫然的眼神望向這空曠的世界,心中那萌生而起的球形機械卻越發(fā)清晰起來。
為什么是一塊普通且無用的草地呢?游民緩緩走上前去,側(cè)身從一角地坡邊滑進圓坑。他突然看見這草地上的一角居然還聳立著一棵茂盛的樹,僅有它一棵而已,與低矮的草截然不同的外形使得它顯得突兀而又孤獨。
游民的心似乎被這樣的樹的存在而填上了某些東西。
樹仍舊是樹。
游民向它走去,樹的外形漸漸在視野中放大清晰,所見,這是一株健康的蘋果樹,綴有青紅的果實,密密層層的葉子則在白光下發(fā)出明亮的綠光,并伴著風沙沙作響,在耳畔代替了所有的一切外者??刹恢趺?,游民卻感覺現(xiàn)在才聽到草叢與風的聲音。
游民在蘋果樹下繞圈,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與自己的想象接邊的事物存在。真的只是一株蘋果樹長在草地而已。
畢竟,就算是烏托邦,也需要是物種不一的。
“哎——”游民疲憊地長嘆一聲坐在樹下,接著,似乎整個人的狀態(tài)回到了十幾天前,微律·俅令斯離開不久時那般,茫茫然而不知所求。與機械森林給予游民那別樣的探索感不同,這里的一切都仿佛是內(nèi)心空洞之人的手,將游民的一切所感所知通通都挖去才好。而留存下的空白面對著翻涌著的葉層與草叢,似乎喚醒了什么更深層的存在,它暫且輕飄飄地填充著往日所積淀的心緒所在的空間里,不可言語。這樣的心緒與大腦間的空白形成天平翹起角度的兩邊,讓游民在蘋果樹下越發(fā)不安,最后才轉(zhuǎn)性子離開了。
一直回到原點,游民都沒能再提起往時那高昂的情緒去聽外圍那些獨一無二的聲音。反而因為不安,使得耳朵都被蒙蔽住了一般,這些柔和的音律都化作魔鬼的叫囂不斷擾動著他的內(nèi)心。他不得已成為一種壓著不知名的惡氣的狀態(tài)。
而在微律·俅令斯回來前的這段時間里,游民又前后很多次跑進中心去尋找有關(guān)機械,以證明自己的猜想。他實在不肯承認那里的確僅有一塊草地和一棵樹,而并非是精密的機械體。畢竟,這太過于普通,隨處可見。
這樣密切拜訪中心的行為,使得游民與牛羊兩者有了淺顯的接觸。原來,中心處是兩者日常活動的地方,而他們的關(guān)系并非如兩人一起合攻老先生時游民所見的那般惡劣,是相交甚好的友人。只是常常意見不同引起爭執(zhí)罷了。但是,在對待游民的態(tài)度問題上,牛羊兩者可謂是截然相反:無論環(huán)境怎樣,??偸且桓焙吞@的樣子;羊卻總是不肯多說一個字,甚至很多時候看見游民在,頭也不回地便離開了。于是,在這種鮮明的對比之下,游民自感牛更加為善,而羊簡直“罪不可赦”。
帶著這樣的念頭,游民總是惡狠狠地盯著羊頭上那僅存的帶著豁口的左角。這樣變態(tài)畸形的角倒真是配得上它這樣兇惡的性格。
三人頗有些尷尬的氣氛一直持續(xù)到微律·俅令斯回來才改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