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鳥還沒有飛回來。秋的上空被其它的聲音盤旋著。
靠近遺跡的草皮像是被撕裂開來的皮膚,凹下一大片空間中裸露的機械體像是肌肉組織一般,上面一層的鐵皮已經(jīng)生銹了,難看的鐵銹像是血痂一般磕磕巴巴地咬在上面,讓人想要把它扣下來。好在是蔓延的青苔毛茸茸地長了一層上去,才勉強遮住了這處同野草遍布的秋原截然相反的口子。些許昆蟲歡快地鳴叫著。
除此之外,沒有什么看頭??陕犃诉z跡的故事,卻讓人看著才覺得舒服,移不開眼睛。
“一大塊頭蘚……”游民遙望著此地,突忽想起這樣一個形容詞。明明他和老紳士在遺跡邊緣站著,不過就像是兩只魚苗游在湖邊,可他卻覺得這遺跡很小,是塊頭蘚。
微律·俅令斯聽著只是保持著沉默,他可以引導(dǎo)游民去想什么,可有時候空白反倒能夠看見一些不同的東西。
“先生。那些偷獵者是怎么想的呢?偷去動物放在另一個地方,和動物在這里自由自在地生活著……喜愛么?那為什么連原生的棲息地都給破壞了?”游民想不通,眉頭發(fā)緊,不斷詢問。
“因為偷獵者背后的買賣交易需要?!蔽⒙伞べ戳钏够卮穑澳切┤丝床灰娺@樣的場面,便能夠忽略不計,就能夠接受?!?p> “這不別扭嗎?”
“游民。這很壞。所以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被禁止了。這些歷史遺跡存留下來,安靜地告訴著接下來與它相遇的人?!蔽⒙伞べ戳钏沟拖卵驹谟蚊裆砼?,安靜地回答著孩子的憤怒。
可游民仍舊是一團(tuán)怒火占據(jù)著腦子,一點也聽不見微律·俅令斯的話。在這座環(huán)島巡邏的這段時間,哪怕是游民自己什么也沒有感覺到,一些簡單的種子還是被種在了心緒里面,讓他與這座島嶼建立了深切的聯(lián)系。
“那些人在想什么呢……”游民喃喃自語,不再問老紳士,而是在著急自己。直到走進(jìn)遺跡的前一刻,他還是抱有著對于這精密調(diào)度四季變化的機械的期望的。什么樣的人才能夠創(chuàng)造出這樣的島嶼,依憑著怎樣的規(guī)則才能夠讓四季存在……他甚至暗暗感激那些人,讓這樣的東西露出原樣來,讓更多人知道關(guān)于機械的秘密??涩F(xiàn)在看著想著,頭疼難忍,反胃至極。
怎么能是區(qū)區(qū)“惡心”兩個大字能夠形容來的?可這樣的帽子帶在買家頭上,全是俗氣的炫耀;帶在偷獵者頭上,竟然多了幾分“英豪”的架勢;送在旁觀者眼睛前,也只是長嘆一聲,隨后煙消云散,分毫不留。四下茫然地拽著脖子前后望望,只有虛幻中站著那生物學(xué)家的影子灰撲撲的一團(tuán)像是印記一樣紋絲不動。
嘴里的歷史,就是往時的當(dāng)日。今日的現(xiàn)在,是未來的前時。
微律·俅令斯見狀摸了摸游民的頭,貼心道:“要去看看嗎?還是離開?難過是肯定的,所有身處漩渦的都陷入了深深的悲哀。漸漸地,有人想起漩渦本身的存在,才形成現(xiàn)在的世界??杀蓢@的是,歷史并非是恍如昨煙飄散而去,漸漸稀薄了的片紙,而是肌膚間相互觸摸的到的劃在身體上流血的傷口。只是,如果它不被看見,甚至被扭曲成異性的事物的話,漩渦便永遠(yuǎn)不能夠絲縷分散。
最可怕的日子在于黑夜中被看作是星星的燈火那些熬過的時候……現(xiàn)在,可以放松些。只是不要貪戀了就好?!?p> 微律·俅令斯的話總是和繡滿錦簇繁花的綢緞一般,如果只是輕輕飄過,看一眼,也許能夠留下個倩影,但如果真切地展開如畫一般裱進(jìn)木框,才能夠在啰啰嗦嗦的字語間窺見一方境地。
游民只是聽老紳士說,腦海里想象著那段炮火紛飛的歷史,心里被揪得很疼,像是堵了一塊干海綿一樣難受。
“先生,我們走吧?!?p> 兩人站立了許久,可天空仍舊是白色的,敬望著永遠(yuǎn)不會到來的夜幕。游民最后這樣說著,轉(zhuǎn)身便繞過遺跡前往環(huán)島的邊緣去。
他原本還想要多看看,逗留一段時間,不止為看這長了四季的機械島嶼,也再看看生物學(xué)家的書稿,給守林人寫些什么,還有等待著那群鳥兒再飛回來,打個招呼……
可現(xiàn)在只想要離開,逃跑了,好像有些東西就會忘記。在白日里逃跑。
微律·俅令斯緊跟著游民,一路沉默。
幾日行走,近了邊緣,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見原來滿天遍野的野草在前面斷了,再走一小會兒,就只需要低著頭再走幾步,馬上便是新的空間。
可游民卻想起和守林人告別的一刻,膽小的他沒有敢抬頭看一眼,還自得地安慰自己會回來的,結(jié)果,現(xiàn)在倒是輕巧了,恬不知恥地走到環(huán)島邊緣,就要離開。游民呆愣在原地,眼睛空洞地看著前方,讓晃動得沙沙作響的野草在視線里任由著風(fēng)成股成縷地彎腰俯身,或者直起身子。
就像是天亮?xí)r的一刻,夜幕中那漸漸被光照亮變白的天空,自遠(yuǎn)而近的光線將云與萬物的模樣清晰地勾勒成它們原本的模樣。那群鳥兒的叫聲也越來越近,一群,成長,入春河流一般叮當(dāng)作響著,嘩啦啦地便飛過來了。自遠(yuǎn)方擴展自游民和微律·俅令斯頭頂上空,鳥借著風(fēng)振翅的聲音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飄散。
它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