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縹緲紅妝照淺溪

　　他出身酒坊，于釀酒一道頗有造詣，可惜并無心承家繼業(yè)。他釀酒只因為喜歡，而不是生意。留書一封，他走了，自己也不知道前路哪里，但深入骨血的執(zhí)念，他要釀出這世間最好的酒。

　　千里風(fēng)塵，密林朔雪，他轉(zhuǎn)了數(shù)不清的山，摘野果，取清泉。終有一天，他誤入一片迷霧，闖進(jìn)一道靈谷。有酒香？他帶著幾分新奇，循著再熟悉不過的味道跟來溪邊。夕陽很美，溪泉清冽，可他都看不到了，一抹紅影提著酒壇癡醉的樣子也迷醉了他。

　　看著她熟稔的拍開一個又一個泥封，有點倔強還有點凄惶，他不知怎地心中一痛，沖上去攔下了那壇酒才發(fā)覺自己的唐突，“別喝了。”

　　“你？誰呀?！彼坏钠尺^一眼，渾不在意哪里多出這么個人來，語氣三分桀驁七分清冷。

　　他卻聽得胸口悶悶的，他知道她根本就不會在意這凡俗如何稱呼，她就像個不沾人間煙火氣的仙子，但還是自嘲的答了一句，“我就是個釀酒的，叫我司酒吧?！?p>　　“司酒？”迷蒙的眸子似乎閃過一絲光亮，復(fù)又隨著一聲嗤笑隱去?！八揪啤甭牪磺迥盍藥妆椋灰娝灶欁粤嗥鹁茐?。

　　“我說別喝了！”他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閑事管的如此理直氣壯，“這酒有什么好喝的?！?p>　　她竟然真的停下了，“是啊，這酒有什么好喝的……”

　　她安靜的樣子溢出來滿滿的委屈，他手足無措著像是在哄個孩子，“別喝了，聽話，明天我給你做好喝的，我會釀出這世間最好的酒?！睆倪@一刻起，他的愿望多了后半句，“我要釀出這世間最好的酒，釀給你喝?！?p>　　“最好的酒……”她不置可否的望向草廬，也許信了吧。抱膝坐到檐下，不哭不鬧，那人說過的，最喜歡看著她笑。五百年了，她第一個沒有飲酒的夜晚，第一次谷里又有了第二個人。

　　“你，能告訴我名字嗎？”他不確定小仙女會不會生氣，可真的很想知道。

　　“我？紅妝?！币粏栆淮穑Ｑ酃Ψ蛩拿志瓦@么定下了。“為你再拾紅妝，收起行囊，掩飾一身光芒……”她記得那個人唱給她聽過。

　　“怎么樣？”他守著約定變著法兒的為她釀酒，樂此不疲。

　　“不怎么樣?！彼⑽⒁恍Γ瑓s又好像不是在玩笑。但從那天起她再沒走出過山谷，所有的酒都是他釀給她喝。

　　他一遍遍的嘗試，她一次次的搖頭?！澳悄阏f，什么樣才是最好的酒？”不是賭氣，她說過她曾喝過更好的。

　　“最好的啊，要我說一定是忘憂酒，一杯忘憂。”都說要釀出這世間最好的酒，可酒再好又如何呢？如果可以一醉解千愁，她已經(jīng)千醉萬醉了吧，如果可以，她寧愿不要什么酒，那無憂無慮的日子，多好。

　　“忘憂……你說的對。何以忘憂……”他很認(rèn)真。

　　“你，很好，只是，酒，少了故事?！彼恢涝趺创朕o，但她想告訴他……

　　結(jié)果，“跟我走。”他抓起她的手腕，“跟我走，我一定要你喝到這世上最好的酒?！?p>　　后來，江湖上有了個“忘憂酒館”，“每晚亥時開業(yè)，只等待一位客人，一個故事”。人們只知道，每天都會有一位“有緣人”能夠進(jìn)入“忘憂酒館”，向掌柜傾訴他或她的故事，掌柜的還會以故事入酒，釀出一壺特別的酒封存在酒館中……其實，掌柜的真的只是在等一個人，一個故事。

　　“不對，還是不對?！彼?xí)慣了笑的，哪怕笑容很苦澀。江湖人眼中神秘的忘憂酒館她想來便來，滿架的故事任她揀選。

　　“我知道……”二十年過去，他眼底的滄桑遮住了熾烈，他就那么凝視著她靜寂的雙眸，“因為，這不是你的故事。”

　　輪到她愣住了，她的故事……她有故事嗎？她是慣看秋月春風(fēng)的仙葩啊，她從來不是誰的什么人，她沒有心的。

　　“這，是忘憂酒?！彼麖陌蹈窭镎涠刂娜〕鲆恍∑浚耙槐鼞n，也忘了前塵往事……”

　　“你，可想好了。”他又一次攔下她抬手便飲的酒，一如當(dāng)年。

　　回答他的是一笑，那么璀璨，那么決絕。

　　幽幽，一嘆。“忘憂酒館”，真的有忘憂酒嗎，大概她需要的只是忘情水吧。他目送著她的身影沒入江湖風(fēng)雨，該打烊了。

　　年復(fù)一年，“忘憂酒館”還在，在等一個人，等一個故事。我有酒，你，有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