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園從門外小心推門進來,洗臉的熱水還冒著熱氣。
“姑娘我來吧,不伺候主子,是要被上面怪罪的”宮女小聲道。
“你們公主的飲食起居向來都是我貼身伺候,你們第一次怕是耽誤了時辰又不知她梳妝喜好,還是讓我來吧,在云潲宮里,咱們這些話落不到外人耳朵里”
宮女點點頭福了福身退下。
采園掛起床簾,用溫水沾手,輕輕撫在芍蘼的臉頰。
“采園別鬧,讓我再睡會兒”
“別睡了,今兒個是你回北國的第二天,后宮多的娘娘要見你,你今日日程早就安排好了,快起來,省的被人家落了口舌,倒麻煩”
芍蘼聽聞迷迷糊糊坐起身:“想來,后宮總會有人知曉地牢在哪里吧”
采園看了看門外,四下探看:“我的小姐,這可不是苓國,也不是株海樓,你說話可低聲點”
“我看了,沒人,她們今早嘁嘁喳喳的安排什么別區(qū)園林的事兒,這只留了四個婢子和幾個隨從”翎韞推開門,冷風撲面而來。
“起得很早”
“昨晚運動之后睡得也好”翎韞看著她,芍蘼錯開眼神,舔舔嘴唇。
“小姐換衣你也要看?”采園反問,翎韞立刻轉(zhuǎn)過身,雙手環(huán)胸。雖說隔著屏風,依舊能聽見衣裳摩挲的聲音。
“這件好看,聽昨日拿來衣裳的宮女說,這料子輕薄似紗,卻十分抗寒,這滿宮里除了皇后,也就給了咱們這了”
“顏色不錯?”
“聽說特意選了幾樣赤色送過來的,皇上吩咐的,圖樣都是苓國傳統(tǒng)圖樣”
“苓國都沒了哪來的傳統(tǒng)”芍蘼輕輕撫著衣裳,穿了這一會兒,竟熱的鼻尖冒了點點汗珠。
“今天畫個仙娥妝,才不負這好日頭”
“夫君還沒找到,日頭高日頭低,都是一樣的”
天大亮,后宮妃嬪在皇后寢宮里端坐著,儀態(tài)大方。
“霄瑞長公主到!”
所有妃嬪起身盈盈一拜,芍蘼身后只帶了寥寥幾人,一襲紅衣外罩著輕盈的金衫,半遮半掩素腰一束,雖不瘦的露骨,但卻是有肉的美態(tài),細手著潤玉色澤的手鐲,媚眼如絲,眸里有萬般星辰。青絲挽盡,斜插幾支金釵步搖,龍鳳涎珠的樣式,眼眸之間一抹金色小點,神韻之間與翎黍并無二致。
她不是纖瘦之人,卻豐腴的好看極了。
只見芍蘼在眾人之間細看兩眼,便道:“諸位久等了”
“公主如今萬金之軀,咱們多等等也是無妨的”
“入座吧”皇后開口。
芍蘼踱步到位子上,采園端起茶盞吹散兩口氣才放到她的手掌上。
“剛來聽說有位溫柔的,叫瑯月,不知是哪位???”
“回公主,世子這幾日抱病,穎妃娘娘衣不解帶的照顧,現(xiàn)下怕是來不了了”
“本宮在問皇后,誰允許你替主子說話的?”芍蘼不悅的看向開口的嬪妃。
皇后眉頭一皺,卻立刻舒緩:“穎妃確實在照顧世子,所以現(xiàn)在來不了,不過她倒是獻上薄禮來賠罪”
婢女呈上來,是一塊金屬色澤的銅魚玉佩,雕刻繁瑣倒是精致,芍蘼放在手心依稀能嗅到里面熏香的味道。
翎黍姍姍來遲,見芍蘼在原地拿著塊玉佩,伸出手指在她掌心撥弄,嚇得她立刻收手。
“這么一驚一乍做什么?”翎黍有些不滿的看著她。
“今日叫我過來作甚?”
“這幾日為你修葺的蘇州景色已經(jīng)好了,想著既然是給你的,自然要帶你去看看,這后宮萬千妃嬪想來也沒去過如沐如春的蘇州,自然也去相看兩眼”
“我也沒去過這蘇州,也沒下過江南”
“朕知道你喜歡,那這江南以后便是你的了”
芍蘼孤疑的看著他,翎黍以為她不信只輕笑,手隨意筆畫兩下。
“擺駕!”
這一路走的安逸非常,三千妃嬪和侍女護衛(wèi),一路下來竟然只有腳步聲,連嘰嘰喳喳的聲音都沒有,倒是翎黍十分享受。
芍蘼邁進蘇州這牌匾之內(nèi)還不敢相信,墻外是寒冬,墻內(nèi)竟然是徐徐流水,冒著騰騰熱氣,想來妃嬪們也沒見過,個個也只是發(fā)出低低的驚嘆聲。溪水之上架起小橋,兩旁是翠綠的綠植,生長茂密,宮人們在悉心澆水,見圣駕便跪下行禮。
往里走,就是寬闊蔚藍的湖水,兩邊高山聳立,叢林碧綠,一艘小船??吭诎?,岸另一邊是竹林,淺淺看出林子里有處木屋,里面生著柴火,炊煙裊裊。正似綠漪堂前湖水綠,歸來正負有荷花。
山水綿延,花光水影,美不勝收。
宮墻比比皆是,都是細心雕琢,木樓木橋木欄桿,摸上去細膩的不行。
“這蘇州園林早就動工,在你回北國頭一個月剛剛修葺好,也算是你回來,朕送你的第一份禮物”
“我無功無德,愧不敢受”
“你是朕的皇妹,天大的福氣都是你的,你受得起”翎黍拍拍她的肩膀。
“可我只要巢葉贏”
“朕雖然要一個男人也沒什么用,但是現(xiàn)在,還不能還給你”翎黍收手,看著遠處的景色“這小廚房味道極好,種的菜都出自這里,味道很鮮,今日午膳就在這里吃”
芍蘼盯著他,看他事事云淡風輕就心下不爽。
“嬪以下的妃子都退下,朕也松泛松泛,少些人陪著”話音剛落人就走了大半,只剩下十余個妃嬪。
皇后跟在他們身后,只低聲跟貴嬪們說著家常,翎黍突然定住步子回頭:“你爹是不是很久沒有寫信給你了?”
皇后回過頭看翎黍在跟自己說話,忙低下頭作揖:“是有些日子了”
“明天下朝你便去宮里等著書信吧”
“多謝皇上”皇后哽咽。
上了小船,船夫慢慢悠悠的劃槳,芍蘼俯下身子指尖劃過湖面,真是一汪清水,,水底石子清晰可見,湖底不時還有魚影一閃而逝。
“沒見穎妃娘娘過來,想來在宮里不大受待見”
“她們不配與瑯月混為一談”
翎黍挺直脊背,伸了個懶腰,隨手逗弄這手上的小蛇,在暖和環(huán)境里,小蛇活泛許多,纏住他的手指打轉(zhuǎn)。
木屋里雖小,但五臟俱全,小小一方桌子上擺著茶具,地上的木板錯落有致,內(nèi)寢也是內(nèi)斂的溫馨。
“這是哪位匠人的手筆?”
“是瑯月布置的,她知道你不喜歡繁文縟節(jié),特意省去了”
皇后一進門就聽到瑯月這兩個字,眉頭微蹙。
外頭竹桌上擺著幾樣精致的小菜,不見油膩,幾樣青菜換著花樣烹調(diào),兩條清蒸草魚上只有幾撮姜絲青椒,尾了還有幾方米糕,實在是開人食欲。
只是一桌人吃飯,互不交流,實在食不知味,娘娘們吃東西都用袖口掩著嘴邊,芍蘼看著她們恭恭敬敬循規(guī)蹈矩,實在不大舒服。
“我以為這是哪來的世外桃源,原來桃源里還坐著幾位仙子娘娘”
聞聲而來的人讓翎黍不自覺的挑眉,他用手帕擦擦嘴扔在一旁:“來了半晌了可也沒人叫你,你倒從哪跑來的?”
“小王從哪來還何須差人請,知道王兄也不會叫我,這不我自己來了”只見來人蹙著眉頭看向采園:“這小宮女是新來的么,如此不懂宮里的規(guī)矩,衣裳穿的這么多怎么體現(xiàn)女子的婀娜!”
“這是我的丫鬟,不是宮里的”
翎蕤看向芍蘼,她長發(fā)慵懶的微束起來,只簡單系了一個紅果兒發(fā)扣,幾縷青絲散落到耳旁,紅衣似驕陽,在一眾嬪妃里奪目,讓人挪不開眼。
“還沒見過這位妹妹,不知……”
“這是我胞妹,叫芍蘼,前兒個剛封了長公主,想必你是知道這些事兒的”翎黍伸手要了杯清酒,皇后適時的接過酒壺燙酒。
翎蕤仔細打量她,仿佛在哪見過,那天夜色里披著一頭長發(fā)撞到的,可不就是她!
“按先來后到,小王是該叫一聲長姐,但按輩分上,你且得叫我一聲兄長,可不知小妹可否婚娶啊,看樣子是許過人家的,不知哪位公子如此有福分,娶了王兄的心肝”
“是被皇上關起來的巢葉贏”
翎蕤看了翎黍一眼,臉色變得也是很快,本來就慘白的臉上連一點血色都沒了:“這小王確實不知,該自罰一杯”他忙拿起酒杯,翎黍一把壓住。
“今天的酒你喝不得”翎黍站起身走出了小屋,其他妃嬪見狀,忙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你那天晚上是在找關押巢葉贏的牢房么”
芍蘼看了他一眼,他的灰色衣裳袍角沾了好多泥水,好像從哪里剛跑來的一樣,她沒多做理會,采園遞來一盆水,她凈了凈手就起身出了門。
翎蕤一個人看著剩菜倒也沒有多加挑剔,反而十分悠哉的一個人吃了起來。
翎韞環(huán)著雙手看著翎蕤,他好像對別人視若無睹,一張臉像剛生了場大病一樣,顯得眼珠黑溜溜的,但眼里也沒有光澤,看什么都好像一副你要死了的模樣。
這張臉實在讓他無法不產(chǎn)生各種聯(lián)想,不知怎的,家里滿門抄斬的時候,那些人死前的模樣都與翎蕤實在太像,多看他一眼都覺得那些張臉在自己眼前來回滾動。
說來實在病態(tài),若不是那嘴唇還有點血色,就憑他的穿著,大部分人也會以為他是剛從死人堆爬出來了。
翎韞長嘆口氣把胡思亂想吐了出去,轉(zhuǎn)身跟著芍蘼的背影離開,翎蕤手上的糕點被他瞬間丟開。
“走吧,帶你去個地方”翎黍看著芍蘼,她一張臉木木的,沒什么反應。
兩人走了許久,芍蘼的腿都走的有些無力酸痛,翎蕤方才挺住腳步,眼前的地方她沒見過,也不像皇宮,只有高大的圍墻和一把巨大的鎖頭。
芍蘼顧不得這么多,她孤疑的收回目光沖進圍墻,翎蕤遞給她一把鑰匙,她插進去轉(zhuǎn)了幾圈,碩大的門才勉強開啟,遠處翎黍的目光在她沖進去之后變得意味深長。
昏暗的燭火下,只能勉強看清腳下的路,每間牢房相隔甚遠,牢房里只鋪著茅草,踩一腳就變成了草碎,里面的犯人低聲呼吸,鴉雀無聲。
芍蘼無助的回頭望著翎蕤,翎蕤只是止步在牢房門口,沒有踩進來半步。
她一間一間的找,一間一間的辨認,每個人都低頭沉默,她只能辨認呼吸辨認身形,直到最后一件牢房,打眼看上去好像沒什么區(qū)別,只不過在墻壁多加了一只紅燭,地上蠟油卻沒有一小灘,想來蠟燭是新添的。
她多看了幾眼,眼前身形瘦削的可不就是巢葉贏,一頭長發(fā)凌亂如枯草,胡須橫出,身上滿是血污,牢房里的血腥味仿佛都是從那里傳出去的。
“夫君,是你嗎?”她慢慢跪在牢門口,仔細看著他的模樣,巢葉贏冷不丁打了個哆嗦,緩緩抬頭,芍蘼的眼淚奪眶而出。
“你怎么在這?是偷跑進來的么?快走!”他慢慢支撐起身子往門外趕她:“快走!走!這里危險!”隨即他看芍蘼哭泣的模樣猜測道:“你應了他的條件是不是!他到底是拿我威脅你了是不是!”
“我們走!我們回家!”
“咱們哪還有家”他匍匐著爬到欄桿上,芍蘼抓住他的手,這雙手上的薄繭全是血漬結(jié)痂“夫君,我們回家”
“你答應了他,便是出也出不去了”
“不會的,不會的,是他弟弟,是他弟弟今天主動帶我來找你的,他也在,他一定是有了別的緣故,興許玩膩了,興許是想通了!”
“芍蘼,你我都清楚”巢葉贏愛憐的捧起她的臉,淚水早已把她的睫毛打濕“別哭了”
“我們走吧,走到哪都行”
“他人呢?”
“原來大將軍還是神志清醒的,不像朕的這個妹妹,薄嘴輕舌的什么話說完了都不做數(shù)了!”
巢葉贏隔著牢門,看著芍蘼身后的翎黍,居高臨下的藐視他,他自始至終都是懷著目的囚禁他,囚禁芍蘼,為的只是一個目的,讓芍蘼在他的手掌心底下為他人作嫁衣裳。
“你今天來的意思,想必我沒有領會錯”
“朕當然不會出爾反爾,朕要讓天下人知道,朕乃是天下重情重義之人,你當然是朕在這世上最鐘愛之人”
芍蘼紅著眼睛看著翎黍,此刻翎黍彎下腰,倆人離得很近,可這副嘴臉,讓她又感覺遙不可及。
“只是我沒有想到,堂堂北國皇帝,竟然也會誘騙我來坐牢”
“你也要知道,憑朕一己之力,拿下你只能智取,武力解決對你我的感情,都不好”
“希望你信守諾言,善待芍蘼”
“她是朕的胞妹,善待她需要你來叮囑朕?”翎黍冷哼一聲“你真是把自己看的太舉足輕重了”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及不上你千分毫分,但她是我的結(jié)發(fā)妻子,我死后,百年陪著我入棺槨依舊是她,族譜上與我名字并肩的,也是她”
翎黍直起身子看著兩人:“真是讓朕感動,朕可真是要歌頌這偉大的愛情,也真是沒想到我們家妹妹有這樣的福分能嫁給你巢葉贏啊”翎黍哈哈大笑,笑的眼淚浸濕眼眶“來人啊,還不快給朕的妹夫放出來!”從門外涌進來士兵,兩個人把牢門徹底打開,翎黍一把短匕捅進了兩個侍衛(wèi)背后心臟的位置:“真是可惡,敢綁架朕的妹夫,害得霄瑞長公主夜夜不得安眠!實在該死!”
翎黍看著短匕上流淌到手指的血,勾起嘴角“還不快點拖出去,朕見不得血腥,朕累了,要回去歇著了”
芍蘼看著他徹底離開,急忙推開牢門,巢葉贏扶著墻壁蹣跚,芍蘼?lián)溥M他的懷里。
“平安就好,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