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一陣唏噓。
外面卻一人低聲道:“上卿大人,詭衛(wèi)來報?!?p> 顧玢施施然地起身,向兩位淺淺一禮,整了下衣袍走了出去。
富七爺收起幾分雜亂的心思,才拿起了剛剛隨身帶來的一個錦盒,嘆道:“青子那邊已經(jīng)出結(jié)果了,故宮里的確有些人手腳不大干凈,好在總得來說,賬目還是對的上,可我懷疑,里面擺的東西金玉其表?!?p> 陰樆桾下意識去抓拂塵,抓了一個空,只好去拈茶碗,“怎么說。”
富七爺先是取出了卷軸:“請?!?p> 陰樆桾又是習(xí)慣性地往懷里一摸,摸了個空,平日隨身揣著的薄皮手套不知道在換衣服的時候落在哪兒了,陰樆桾也沒太在意,本想換副新的,才驚覺此時在天街巷而非游魂棲。
此時,外面又有人道:“墟主,顧上卿托屬下送來此物。”
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富七爺心道:顧上卿一看就是穩(wěn)妥人,但,有必要瑣碎到這個程度?
陰樆桾的動作不見急躁輕浮,卻迅速異常,富七爺暗自尋思的這會兒功夫,已經(jīng)收拾出了桌子,鋪好毛氈,戴上手套,展卷細(xì)品了。
他看得很細(xì),卻不慢。
桌上鋪的那張,由靜到動,妙然天成,字跡潦草,渴筆不少,涂抹甚多,實在不能給人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感,只消望一眼,那亂世離亂,孤苦伶仃的悲憤,撲面而來,扼住了咽喉,身臨其境,一種蒼白無力感難免亂人心緒。
富七爺大氣都不敢喘地盯著他看,見他放下手中物,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墟主?”
陰樆桾淡淡道:“新?!?p> 富七爺抽了下嘴角,感覺這年輕人實在有點不大謙虛,頗有忽悠人的水分,這一行,三分靠教,七分靠悟,年輕人多少還是不及大家風(fēng)度,還是相當(dāng)給面子的接話道:“如何得知?!?p> 陰樆桾:“原因有三?!?p> “其一,隔水題識不對,侄,該書為女旁,這是常識。”
“其二,涂抹太過刻意,我曾有幸見過原稿,顏真卿的涂抹順風(fēng)順?biāo)?,妙手偶得,斷沒有這等矯揉造作之態(tài),只是直覺?!?p> 富七爺忍不住插了句嘴:“墟主,看物件兒還帶憑感覺的?那以后豈不是琉璃廠都要亂了套?”
顧玢已然推門而入,聞言笑道:“都看上了?七爺這話說得不對,掌眼本就是厚積薄發(fā),真東西見得多了,感覺自然就有了,感覺到位了,眼力自然有了?!?p> 陰樆桾接道:“其三,用紙不對,祭侄文稿不過一份草稿,斷然不該用絲絹來寫,想必是模仿者筆力不足,借絲絹的頓澀之感來仿渴筆之妙,也算是有心了,這——是功夫。”
陰墟主的理由一個比一個驚駭世俗,常識,直覺,功夫,這位陰三少,果然了得。富七爺驚然,一直都知道夜來乃四圣之首,卻忘了,這位年紀(jì)輕輕執(zhí)掌九界的少主,當(dāng)日在琉璃廠何等的風(fēng)姿決絕。
虧自己一直還只是因為紅姐兒和帝都顧氏的面子上才對陰顧兩人照顧有加,想來汗顏,這兩位,怕是也不需要人罩著,都能直接抬出易培基,他們還需要誰照顧?
富七爺肅然:“冒犯墟主了?!?p> 陰樆桾回到了只要有顧玢就不言不語的狀態(tài),不置一詞。顧上卿笑道:“七爺既覺得冒犯,不如多說點兒不冒犯的?!?p> 富七爺遲疑了一下:“還請顧少明示了?!?p> 顧玢又笑道:“大老遠(yuǎn)來了,總不該是請墟主掌眼的?!?p> 富七爺?shù)男θ菀幌伦訉擂卧诹四樕希嗔艘幌卤亲?,訕訕道:“果然該聽紅姐兒的,她說讓我直接表明來意,省的惹兩位猜忌,這不就照著來了。”
顧玢看陰樆桾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搭在衣袖上,想起什么似的,先轉(zhuǎn)了幾步,把放在一旁的拂塵放回了陰墟主手里,才道:“原來是能力測試,怎么易院長和紅姨沒給你打包票嗎?”
富七爺?shù)男θ莞鼘擂瘟?,就像是畫上去的一樣,敷衍了兩句:“哈哈哈,是嗎,我不知道唉,哈哈?!?p> 在兩人雞皮疙瘩落了一地之前,才回歸了正常,道:“是這樣,兩位,喪亂帖失竊。”
陰樆桾的眉間微微地蹙了一下,顧玢則是略感奇怪:“那帖子不是在日本嗎?”
說來話長,長話短說。
就是太宰先生為了表達(dá)自己和大日本帝國對中國文化的熱愛,為了表示他們的誠心,現(xiàn)行派了專人將早年流傳東京的王羲之親筆喪亂帖送回宗室,借口兩國學(xué)者參觀交流學(xué)習(xí)。
說白了,就是作為押金。
這不,還沒等學(xué)習(xí),剛到地方,宗室的人剛瞟見個影就沒影了。
和藹可親的太宰先生一下子嚴(yán)肅起來,堅決表示:“你們這是把我們的合約當(dāng)做兒戲,我們本著友邦和諧而來,貴朝卻不予重視,這是對大日本帝國的不信任?!币粴鈨簲?shù)落,激憤之下,差點兒要大打出手,讓日本領(lǐng)事館直接端了王府。
顧玢忽然感覺一個頭兩個大,單手揉了揉太陽穴,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嗎,誰再感慨滿清亡國,他就一個大耳光扇死誰,怎么亡的,缺心眼,這不明顯就是坑嗎?
顧玢沉吟了一下,“現(xiàn)在,琉璃廠情況怎么樣?”
富七爺:“匡若當(dāng)年,東陵事變?!?p> 顧玢喝了口茶,無力地敲了敲頭:“已經(jīng)泛濫了?”
富七爺點頭。
然后補(bǔ)了一刀,“此外,還有尋令上的物件,市面上也有了。”
陰樆桾一直不曾開口,此時接過顧上卿倒得茶水,道:“救贖清單?”
顧玢指了指那張書案上的消息,已經(jīng)整理好了表情,笑道:“鬼市最近也有不少東西流通,派出去的探子已經(jīng)把消息收回來了,正在處理?!?p> 陰樆桾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可以轉(zhuǎn)交推事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玢的眼睛眨了一下,像是閃閃發(fā)光。
富七爺咳了一下,又道:“還有個消息,是我在囚夜?jié)晌魇信既宦犚姷?,不知可靠與否,兩位聽完便算。這地方來了位穿洋裝的姑娘,到處問路,去了慕容府,是被小蜚公子親自送回去的。想來兩位這兩天沒出門,還不知道。”
顧玢:“七爺有心了?!?p> 富七爺:“既然如此,告辭。”
顧玢禮節(jié)性地替自家墟主送客,到了門口:“七爺莫怪,只能送到這里了。”
富七爺無所謂地擺擺手:“你我什么交情?虛禮而已。要不是礙于那位,我就來往自如,天天上這兒蹭飯了?!?p> 顧玢一笑,“七爺對墟主似乎有點兒忌憚。”
富七爺:“墟主人中龍鳳,怎敢不忌憚?宗室和四圣打了不少交道,這到是第一次得見陰三少真容,果真名不虛傳?!?p> 顧玢自己可能都沒發(fā)現(xiàn),他唇角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富七爺盯著他,半天忽然道:“小煙快回來了。顧府傳了消息,小煙出息得很,提前畢業(yè)了。想來六月間就能回家?!?p> 顧玢應(yīng)了一聲,“多謝。屆時還請七爺費(fèi)心照顧?!?p> 富七爺:“放心,自然?!?p> 他又道:“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