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回到府中,鄭大監(jiān)一直思緒不寧。太子自下午至寧從殿內(nèi)出去擺駕東宮后,那意味深長的話語猶在他耳邊:于卿一門忠烈,本殿深信不疑,此次回護(hù)鄭侯義女之事就此便就此作罷了,只是兩位還需平日里對那小姑娘多多留意些才是,此女雖幼但彼時才膽可堪男兒,若能加以調(diào)教日后定然大有作為。只不知其心是正是邪,不過鄭侯識人的眼光本殿還是放心的。日后就辛苦鄭侯多多調(diào)教一二了。
“謝殿下信任?!?p> “殿下您既已看出,為何今日在殿上仍放了小女離去?”鄭大監(jiān)忍不住問道。
“唉,兩年前正是本殿與漢王爭儲極盛之時,本殿自知軍功上比不上漢王,為求在父皇面前建些功勞因此那日暗命舊都指揮使將一艘可疑船只放入港內(nèi),方便于卿二人混入其中,為我打探叛逆之事,誰知功勞雖有卻也釀成今日之禍。若論起來本殿私心之下罪過卻亦是不小。今日本殿看到你那義女年紀(jì)雖幼為報兄弟大仇竟敢登殿鳴冤,其親人情誼也著實令人欽佩,倒是我們一母同胞的兄弟……罷了不說這些,對了鄭侯本殿看你那義女似乎武藝不錯,你也知道本太子側(cè)妃李氏早前乃是軍伍中長大,這宮內(nèi)的侍女少有能趁她心意的,我想讓你那義女以后多來宮中陪陪李氏,不知你這位義父可能應(yīng)允?”
“回殿下,臣惶恐,我那義女畢竟來自草莽,怎能相伴于天家貴胄?!?p> “哎,鄭侯為人本殿確實信的過的,更何況鄭侯之女,再說此女本殿似乎在那里見過,頗有些眼緣。此事便如此說定了?!?p> “臣……遵命?!?p> 燈燭點亮,房門緊閉,鄭大監(jiān)獨自一人端坐在木椅之上,剛才那副畫面一遍又一遍的自他腦中忽閃而過:太子這單獨把我二人叫到東宮之內(nèi)這番言語究竟是有何意?阿寧她不過是一名會些武藝的尋常少女又怎會讓太子覺得見過,這位太子明知我與漢王相處較近,卻又對我說起兩年前私自調(diào)動錦衣衛(wèi)之事。他這又是何意。是對我起了拉攏之意?亦或者是想借我之口告誡漢王?
一時間無數(shù)個問號自鄭大監(jiān)心中轉(zhuǎn)動,卻理不出半點頭緒來。砰砰砰,門外老管家越來越大的敲門聲將他從思考中拽了回來。
“侯爺,侯爺?”老管家的嗓門聲也開始大了起來。
“有何事?”
“回稟侯爺,剛才老奴去寧姑娘處去送晚飯,但下人回稟寧姑娘自跟侯爺進(jìn)了宮后卻再未回來,老仆起先還以為姑娘是去于公子處做客去了,也未及稟報侯爺,直到剛才陪同寧姑娘同去宮里的丫鬟才回來說寧姑娘根本未從皇宮出來,老奴這才發(fā)覺不對連忙過來稟報侯爺?!?p> “什么?阿寧她沒有回來?”還不待門外的老仆進(jìn)來,聽了一半的鄭大監(jiān)已離座而起,推門望向老仆。
門外站著的老仆顯然也并未想到鄭大監(jiān)會突然開門,門呼的拉開之下,險些一個后仰坐倒在地上。
“是侯爺,老奴剛才已問過那名丫鬟,她說……”老仆驚魂未定的訥訥正回應(yīng)道。
“先不要說了,速派人去富陽侯府上將于公子請過來,就說本侯有急事找他。”鄭大監(jiān)打斷老仆說話,皺眉喝道。
“是是是。”老仆邁著步子就要往前跑去。
“等等,此刻已快到宵禁,你去了莫說是我,就說阿寧有急事找她?!编嵈蟊O(jiān)心中一動,立即改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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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陽侯府上據(jù)此不遠(yuǎn),不過兩盞茶功夫,身上帶著酒意的于冕和富陽侯李茂芳已騎著快馬趕到侯府門前。
“哎~李兄,三三找的是我,你跟著過來做什么?”喝酒后口中有些含糊不清的于冕剛躍下馬,看見身后的李茂芳問道。
“景瞻,我聽說你今日喝醉就是因為那位寧小姐朝堂之上指責(zé)于你,這深夜她又突然喚你有事,愚兄放心不下你那性子,這才跟過來……放心愚兄定然不會壞了你的好事?!?p> 兩人嘴上說著話,腳下步子卻也不慢,跟著老仆便往正間方向走去。
此刻鄭大監(jiān)正在屋內(nèi)踩著步子來回繞圈,正巧回頭看到于李二人,鄭大監(jiān)連忙起身就往外迎。
“咦叔父,不是管家說三三有事找我,怎么反倒是您等在這里?”于冕問道。
“賢侄,莫要再問,快告訴老夫阿寧那丫頭是否去了你那邊。老夫已在這里想了半晌,絲毫沒有頭緒。哦富陽侯也到了?!毙募比绶俚泥嵈蟊O(jiān)來不及客套,連忙拖拽著兩人往屋中走去。
“鄭叔父,可是阿寧姑娘出了事,怎的讓您突然如此驚慌?”見到鄭大監(jiān)一眼先看見于冕,后來方才看到自己,顯是失了分寸。李茂芳連忙坐下問道。
“下人回來稟報,說阿寧自跟我二人入宮之后直到現(xiàn)在還未回道府中。我著急之下只能找你過來詢問了?!编嵈蟊O(jiān)也來不及叫人再來奉茶,連聲說道。
“叔父您說什么?三三還未回來,她可是不到中午便已被太子遣出宮中了,怎么現(xiàn)在方才知道?!庇诿崧牭洁嵈蟊O(jiān)又急又快的口氣,心中酒意猛地醒了大半,連忙問道。
“賢侄,老夫也是適才方知,此時確實老夫管教下人不嚴(yán),但此刻卻顧不上那么多了。正好富陽侯也過來,你們快些想想這丫頭會去了哪里,這京城之中馬上便要宵禁,若她被值夜禁軍逮到?!?p> “不好,我的出去找找她?!编嵈蟊O(jiān)話還未說完,于冕卻已從椅中站起,就往門口沖去,卻被身邊的李茂芳一把將他拉住說道:“景瞻,你糊涂了?!?p> “李兄,什么糊涂不糊涂,現(xiàn)在若不出去,三三要是出了事,我定要后悔至死?!闭f著話于冕掙脫李茂芳手腕往院外奔去,那猛然而起的勢頭李茂芳哪里能拉的住他。眼看于冕已擺好姿勢就要從院中飛身躍起沖向遠(yuǎn)方,院中只聽噗的潑水聲響起,就勢還未躍起的于冕頭上卻已被一潑涼水澆上,也就在那涼水澆灌在他身上的同時,咔嚓一聲瓷器碎裂之聲也跟著響起。
“景瞻,你根本不知道至寧姑娘在哪里。你從何去找?”
“那也強(qiáng)過在這里傻等著,說不定她已在哪里迷了路正等我們過去尋她呢?!庇诿彳S起之勢被阻擋,口中恨恨道。
“景瞻,你等著先莫要沖動,適才鄭侯爺似乎還未說完所知訊息。你聽完知道方向再去尋找不遲?!崩蠲家呀咏砬?,但卻不敢輕舉妄動深怕自己往前一走將已經(jīng)快要失去冷靜的于冕驚到,當(dāng)下只能站在原地繼續(xù)勸道。
富陽侯原本只是試探著說話,想伺機(jī)制住這多年好友,誰知眼睛已經(jīng)紅的快要滴出血的于冕竟聽進(jìn)了他這話,只見于冕低下頭用力一咬牙關(guān),牙齒間已發(fā)出咯吱吱的響聲,雙臂用力一撐身子,搖搖晃晃的卻往屋內(nèi)走去。
“你看看你這幅樣子,多虧鄭叔父這里下人沒有進(jìn)來,不然你這幅樣子穿了出去,日后還怎樣在京中見人。”富陽侯緊緊跟在于冕身后婆婆一樣的念叨著。
“鄭叔父,三三她……”于冕進(jìn)到屋內(nèi)卻不理他徑直向鄭侯爺問道
“于冕,你莫要著急,小女出事我自然也是心急的很,但你貿(mào)然出去,茫茫京城之中又去哪里尋人,適才跟著三三,我也跟著你叫起來了。跟著阿寧去宮中,等在宮外的丫鬟回來稟報,說阿寧自進(jìn)宮之后便再未出來,如此看來三三應(yīng)該是被什么人困在了宮里?!笨吹接诿崛绱藰幼?,鄭大監(jiān)反倒開始冷靜下來說道。
“困在宮里?如今皇上遠(yuǎn)征漠北,除了太子還能有誰指揮的住宮中之人?!鄙陨云届o下來的于冕口中喃喃道。
“叔父,不然您先遣人將那名丫鬟喚來,或許還能問道些訊息?!备魂柡罾蠲荚谝慌越涌诘?。
稍停,一名丫鬟已小跑著從院里往房中進(jìn)來跪下。
“這位小姑娘,你不要害怕,慢慢回想一下今日寧姑娘進(jìn)入到皇宮之內(nèi),你在外面還遇到了些什么。”李茂芳輕輕拍拍跪在地下哭的梨花帶雨只有八九歲的小丫鬟肩膀問道。
“回老爺,奴婢今天跟著兩名轎夫,在宮門外等著寧小姐,直到中午時小姐還未歸來,后來婢子等著著急想回家問問看小姐回沒回去,轎夫告訴婢子說似老爺這等貴人被太子爺留著用午膳也未嘗不見過,他兩人餓的發(fā)慌就先去不遠(yuǎn)處先吃飯了,留下婢子一人在門口等著,后來快到未時他們兩人回來給婢子待了兩張面餅,讓婢子藏在墻角去吃,但婢子怕誤了小姐出來,就沒敢吃,這期間一直等到天黑,婢子覺得不對這才先跑回來稟告管家?!?p> “糊涂,難道你不知道本侯已回來了,為何不進(jìn)來稟報本侯?”鄭大監(jiān)氣憤道。
“是老爺,婢子身份低微,想進(jìn)卻進(jìn)不到您的院內(nèi)?!毙⊙诀吖蛟诘厣?,怯怯的說道。
“小姑娘,你再回憶回憶,難道這期間便沒有其他人對你說什么嗎?”富陽侯瞇著眼又俯身問道。
“沒,沒……沒有,哦是了,婢子聽到守城的將軍換防時提到說什么李妃居然要見一個平頭百姓,還直呼奇怪?!?p> “李妃?百姓?今日宮中的白身應(yīng)該只有寧姑娘一人,難道她是被太子妃邀去宮中了?可宮中自來便有規(guī)矩不許從未身份之人留宿。怎么寧姑娘會竟能待到如此之晚?!备魂柡畎櫭家苫蟮?。
“李妃?于冕,您可曾記得殿下今日最后說過相讓阿寧去陪李妃幾日,難道這便應(yīng)了殿下所言了?”
于冕沉默不語。
“鄭叔父,殿下今日竟有這話?那倒是讓人放心了。”鄭大監(jiān)猶豫一下后說給他聽后,富陽侯放心的拍拍心口笑道。
“不對,殿下既然說了以后讓三三入宮去陪陪李妃,定然不會是今日,殿下身為太子,詞藻之間定不會如此含糊,況且我等雖是從東宮方向出來??扇羰潜焕铄埲ケ厝粫覀円坏莱鰜怼偛爬钚忠舱f了皇宮大內(nèi)之中,可由不得白身夜宿,不對我要去宮里問個清楚?!闭f著話,于冕起身又往門口走去。
但這次富陽侯李茂芳卻已有了準(zhǔn)備。
只見于冕剛至門口,一道黑影卻已擋住了他去路,只聽富陽侯急道:“景瞻,你莫不是酒還沒醒昏了頭?你可知道你要去哪里?”
“李兄,我一生之中從未向此刻這般清醒,我自然知道我要去哪?!庇诿嵘焓钟崎_那身影,口中亦淡然道。
“景瞻,景瞻,于景瞻,你究竟是清醒還是糊涂了,那可是皇宮,平日不奉詔前去便會被守軍定個闖宮之罪,連我這侯爺也不能隨便進(jìn)入,何況你這知府之子,你平時遇事何等機(jī)靈一人,怎的一到了這寧姑娘身上竟昏了頭,想要去送死嗎?”急怒的富陽侯說話間又急又快,直說了一大堆。
“李茂芳,你若當(dāng)我還是兄弟便莫要攔我,我已拋棄過她一次,難道你還要我再拋棄她第二次嗎?”更為著急的于冕一肘擊在富陽侯臂膀之上,已開始大聲喝道。
“景瞻,我最后勸你一句,你若此刻闖宮愚兄定然陪你一起去,可你為了寧姑娘難道便將你父母兄弟九族之人連帶著我的性命全部賭在這沖冠一怒之上了嗎?”說完話富陽侯騰的讓開一步,站在一旁。
那道剛剛直想往前沖去的身影卻定在了原地。
“李兄,怎么連你也這么勸我?!闭驹谠氐纳碛皢柕?。
“景瞻,對不起了。愚兄想幫你,不想害你?!边说穆曧懫?,還發(fā)呆在那句話中站在原地的于冕被一個擒拿卡壓在地上。后來趕過來侍在門外的李茂芳家將立即遞上繩索將于冕捆了個五花大綁。
這一晚桓海侯府中徹夜被如野獸般的怒吼聲響徹。
三三,你究竟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