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葉娘子的身影,我有些許慌張,怎么這么快就要來找我算賬。遠(yuǎn)遠(yuǎn)便聽到她柔到酥的聲音:“大人,若是找人陪,姑娘們可是都等著呢?!?p> “哦,不,郕王說這位姑娘看著眼熟,想見一面?!毙┰S羞澀,看來之前冷酷的呵斥十足是裝腔作勢了,我料定這人是誰了,算來別離三載,一年音信全無,從從容容地轉(zhuǎn)身,是的,宇文贊。
他比之前清減了許多,也滄桑了許多,只是那雙眼睛還是質(zhì)樸的甚至還帶著一點傻氣。
“宇文贊,你果真沒認(rèn)出我?!蔽译p手背在身后,調(diào)皮地看著他。
“啊哦喲,木樨,大人的名諱豈是隨便喊的?!比~娘子夸張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她比我矮了半個頭,推我肩膀的時候似乎快要倒在我懷中,我忙不迭后退幾步。
不是一直喊我蘭教習(xí)的么,怎么突然改了口。
宇文贊擰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眼角眉梢漾出逐漸稠密的欣喜,“木樨,真的,真的是你嗎?”
“喲,二位都認(rèn)識,那好了,木樨,你跟著宇文大人去陪陪郕王殿下。”葉娘子又看看宇文贊道,“木樨是教習(xí),從不陪客,穿得也太清簡,要不我讓她去打扮打扮?!?p> “不!”幾乎是一瞬間,宇文贊很果斷地說,“木樨不必去了?!?p> “你等著我,我一會便來找你。”不再有傲慢與冷漠,自然而然的是久違的熟悉的溫暖。
我沒說話,看著他匆匆轉(zhuǎn)身離開,眼睛有些刺痛,視線之內(nèi)涌起層層水霧,模糊了一切。
葉娘子對我說了什么,我也沒聽清楚,但我很清楚,我內(nèi)心還不想他找到我。
看樣子他是幫郕王殿下辦事的,他到底是宇文家的兒子,他們家的五個兒子個個能干,總能在別人看是平淡無奇的地方挖掘出機遇,短短的時間,積攢下不輸蘭家的產(chǎn)業(yè)。
而我呢,慘淡也罷了,還在這樣的地方以這樣的身份見到他,那種身若塵埃的心思便又如潮水般涌來。
星河燦爛,華燈初上,我一人向著榕樹庵而去,所經(jīng)過的都是人聲鼎沸的大街,小巷子也是熱鬧的所在,因此一路就算是夜深獨行,也是極其安全的。
榕樹庵是鬧中取靜的所在,院中有光,但大門已關(guān)閉,我在想自己去打擾可算合適,但確實沒有其他去處。
白日在庵中呆的時間尚短,但走進(jìn)庵中的一剎那,就感覺已經(jīng)勝過驛館千千萬萬了,加上初雩先生的信,還有老尼對初雩先生的關(guān)切,我篤定自己是可以將此作為一個長期的安居之所的。
開門的老尼見到我很是驚訝,我一臉歉然,表示自己并無他意,只是想問問師太可以讓我入住否。
“如果師太允許我搬入,我大概明日晨間便搬來,另外房費是多少呢?”
“哎喲喂,心急的好姑娘,你白日來問便是,夜里尋來多不方便?!崩夏嵴茠汛笸?,叫了聲阿彌陀佛,忙著讓我進(jìn)去說話。
老尼讓我暫且在外廳稍坐,她進(jìn)去通稟師太,白日澆花的小尼笑嘻嘻地給我端來一杯茶。
“你叫啥?”小尼將茶盤擱置一旁,靠在桌上的雙手托著頭將我細(xì)細(xì)端詳,她雖然是一身老氣橫秋灰色衣衫,卻掩不住青春之姿,相貌不十分美,卻是圓潤有福之相。
“蘭木樨?!蔽业痛怪^看地面,頗有些不好意思。
“好名字啊。誰給你取的?!彼芸鋸埖氐芍皇呛艽蟮难劬?。
“阿公。”
“蘭這個姓倒是很少見,是蘭草的蘭么?”我有預(yù)感,如果老尼不來,這小尼可以聊到明早。
“嗯,你叫什么?”
“我呀,我的名字可沒你的那么神氣,師太給我娶的名字是靜安?!膘o安小尼嘟著嘴,身子背靠著桌子,不再把我端詳。
“靜安?”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師太的用意如此明顯,看來這個靜安小尼姑沒有參透呢。
“你又笑什么,告訴我,我也笑笑?!膘o修眨巴眨巴眼睛,秋波溢著星點之光。
我正要告訴她時,只聽門吱嘎推開,進(jìn)來了老尼,她溫和地對我說:“師太請你去禪房一敘?!彪S后又對著靜安一瞪,“師太讓你抄的大悲咒一百篇可曾完成,還在這里斗嘴。”
靜安調(diào)皮地吐吐舌頭,趕在我們之前,收拾好茶杯從門后一閃而過,還不忘回頭沖我眨眨眼。
禪房大且空,正中供奉著幾個牌位,供桌上放著香爐與果盤,除此之外毫無陳設(shè),師太已經(jīng)靜候在門口。本來以為是位白發(fā)老人,沒想到竟然是位中年美婦人,倒讓我吃了一驚。
雖然是一身灰袍,卻難掩旖旎璀璨之姿,風(fēng)韻不減葉娘子還透著一股脫塵絕世的貴氣。
“你就是白日來尋房子的姑娘。”師太盈盈而立,親和地笑著,倒沒有一點傲氣。
“這位便是師太了?!崩夏峤榻B道。
“師太這么晚打擾您了?!蔽也挥傻貜澤淼懒藗€萬福,像極了有涵養(yǎng)的淑女,形勢比人強。
“既然是雩兒介紹來的,自然是可信之人。房子早就打掃好了,被褥雖是舊的,倒也漿洗干凈了,一會讓靜修領(lǐng)你去看看,若是短了什么,盡可告訴她?!?p> 我一聽淚水都差點出來了,信初雩,果然得福氣。
“天也不早了,今日你便在此歇息,明日再去拿行李不遲。”師太吩咐靜修老尼領(lǐng)我去房間。
“師太,我是在青螺坊做教習(xí)?!甭暽R的瀛洲城最離不開的便是歌舞坊,但樂籍的人還是低人一等,陵州城怕也不例外了。
她笑了,說實在的,我認(rèn)為她更像是師姐,而非師太,“我的雩兒還在青螺坊做樂師呢。”
我也笑了,很釋然。
我住的是東首的第一間廂房,東邊統(tǒng)共三間廂房,兩間住了靜修靜安,這間便打算租出去。西邊住著幫廚的婆子另外放著雜物以及用作廚房。
“哦,還沒有說每月多少錢?!奔爸恋搅朔块g門口,我才想起自己忘了最為重要的一件事。
“不妨事,有公子的介紹,不給房錢,師太也讓你住。”靜修老尼告訴我。
“師太是不是初雩先生的姐姐?”兩人眉眼間的貴氣倒很是相似。
“師太是公子的母親?!膘o修笑了。
我自覺造次,不覺羞紅了臉,好在師太不在。
欲租我的房間自然是極好的,住了驛館之后,我哪有挑揀的心情。床鋪,桌凳,還有放書的架子,墻上還掛了一副字,雖然字是龍飛鳳舞,但我卻能熟練讀出,“讀書不覺已春深,一寸光陰一寸金?!?p> 念完忙不迭四望,想確認(rèn)我是不是來到了瀛洲城蘭氏學(xué)堂。我之所以對這此極其熟悉,過目成誦,源于伴隨我七八年的老塾師第一次見我便贈了我這樣一幅字,之后我每每貪玩,他便在我身邊不斷地念叨一寸光陰一寸金,以至于我如今看見這字,頭疼得緊。
“這是我們師太以前寫給公子的,哎喲,公子小時別提多淘氣。”靜修老尼一拍掌好像說書匠人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看來靜修靜安雖然年歲相差不少,但一驚一乍的脾性倒有些相似。
“初雩先生小時候讀書?”我有些奇怪,他不是瞽目人么。
“自然是讀書的,師太對他讀書可是看得很緊?!?p> “婆婆,師太叫你去一趟,你呀還不是光顧著說嘴?!贝巴馐庆o安銀鈴般的聲音。
“這丫頭,就知道——”靜修沒有說完,頗為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靜安會帶著你去洗漱,你早些歇息吧。”
遙遙的,傳來守夜人的梆子聲,三更了。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被褥上有漿洗晾曬之后特有的陽光的味道,桌上靜安特地放了一個小小的蓮花銅香爐,若有若無的絲絲馨香帶來陣陣睡意。
無依無靠,心安處便是家,這里,倒是一方心安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