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那個？”
“是的，最近來了好多饑民，師太熬了些米粥，還蒸了點炊餅，讓我?guī)н^去?！?p> 我想起瀛洲城普濟寺的僧尼施粥，被里三層外三層的饑民團團圍住，好似石投大海，轉(zhuǎn)眼間五大鍋粥瓜分殆盡。
“那點粥夠什么？”我那時去得稍微晚一點，鍋里連點湯湯水水都不曾剩下。
“自然不夠的，略盡綿薄之力，”靜安以為我是嫌庵里帶的粥少，繼續(xù)道，“師太說修行之人一方面要靜守佛祖，另一方面也要常做善事?！?p> “師太說得太對了，說不如做，真正的修行便是身體力行?！闭f起做善事，瀛洲城的蘭家大小姐可是經(jīng)?！巴的谩弊约业臇|西去救濟窮人的。
“那你也和我一起去，往常都是我一個人去，好生無聊?！膘o安一把抓著我，眼神亮晶晶的。
好，你以后都帶上我?！毕氲娇梢匀コ峭猓乙沧ブ氖?，樂得蹦起來。
這幾日宇文贊派人捎話說是忙著陪郕王四處圍獵，不亦樂乎。哼哼，果然是農(nóng)夫心如煮，公子王孫把扇搖，我等小民還在為了身上衣、口中食四處奔波，他們倒去打獵了。怪不得都要往權(quán)貴身邊湊，想當年——算了，不想當年，顧好眼前吧。
和靜安將兩桶粥外加四籃子炊餅放到租賃來的牛車上，我倆也順勢在粥桶旁坐定，趕車人吆喝一聲，牛車向著安仁院晃悠悠，慢吞吞進發(fā)。
一路經(jīng)過吵擾的市集，出了城便漸漸清幽。安仁院在城外大約十里外的一處土地廟旁，規(guī)模中等，四五十間房屋，住著陵州城的孤寡貧病之人，本來是綽綽有余，近來這四五十間房竟然不夠用了，原因是還有好多流離失所的異國人也逃難于此。
越國就不說了，早已瓜分殆盡，灰飛煙滅，剩下的十幾個國家，除了唐、楚、蜀、晉國力強盛，百姓承平，其他大都也是經(jīng)年紛戰(zhàn)，朝不保夕，致使背井離鄉(xiāng)的人越來越多。
安仁院外，一個身材結(jié)實，體格健壯的男人，穿著黑紅兩色的武弁服，派人幫我們搬下粥桶。
“今晨又收容了些饑民，你們來得正是時候?！边@男人顯然對靜安很是熟悉。
“粥里還加了秋梨和脆棗，潤燥補氣?！膘o安說道。
“你們費心了?！闭f著，也迅速掃了我一眼，別說雖然一身武夫打扮，倒也彬彬有禮，“不能陪你們了，安仁院今日還來了一些貴人?！?p> 他轉(zhuǎn)身而去，引得靜安四處張望。
“貴人，什么貴人?！?p> “大約是皇帝之類的?！币郧暗脑絿实鄯昴赀^節(jié)不就會去什么恤孤坊、養(yǎng)老院，還到過大牢，赦免了一批罪犯。
“皇帝之類的？”靜安奇怪地看著我。
“怎么了，我說得有錯么？”
“沒——沒錯，只是，我怎么感覺你說皇帝，好像談到隔壁鄰居一樣隨意。”靜安講出了內(nèi)心的疑惑。
她說得有趣，我不覺一笑，越國皇帝經(jīng)常巡幸瀛洲，來瀛洲必下榻我們家的山莊，可不像隔壁鄰居一樣么。
安仁院果然有一個極大的院子，上首是辦公之地，兩邊的房屋鱗次櫛比，談不上精雕細琢，只能說是見縫插針，最大程度地用好有限的空間，因此顯得密密匝匝，再加上各色人流，哭爹喊娘，吆五喝六的，頗有些混亂。
以為我會和靜安站在粥桶后，來一個饑民，便舀一碗粥，給一個炊餅。哪知道根本沒有我們什么事，自有安仁院的人幫著盛粥，一一遞往人群。
“先要給那些剛來的，人多粥少，也沒什么辦法?！膘o安告訴我。
“那我們干什么呢？”我一攤手，感覺是英雄沒了用武之地。
“說說話，解解悶啊?！膘o安是尼姑，在饑民中間好似下凡的菩薩，深受推崇，走到哪里，得到的都是“大師”、“長老”、“師傅”之類和她的年紀極不相稱的尊稱。
而我呢，一身白衣，無所事事，如同鬼魅。正當我置身人群，手足無措之時。
不遠處一人夸張地瘋叫著，張牙舞爪地向著我的方向跑來，他速度極快，表情也是極度猙獰，擁擠的人群竟然在“寸土寸金”的安仁院內(nèi)硬是給他騰出一條“御道”，可見其能量的巨大。
面對突如其來的“狂人”，我顯然沒有判斷好形勢，我以為他見到我會停下來，然而他離我越來越近，速度反而是只增不減，簡直如入無人之境，好似當我是虛無，要橫穿過我一般。
我估摸著不被撞殘，也要撞暈了，這哪是人，簡直是脫了韁的野牛啊。經(jīng)歷了這么多，鮮血淋淋的戰(zhàn)場都去過了，沒想到香消于此。
“啊——”我本能地大叫一聲，很沒有風度地抱頭原地蹲下。以前阿公問我要不要去請個師傅學個劍術(shù)拳藝啥的，當時的我瞥著身后一堆家丁，心想我不去招惹別人就不錯了。如今，想哭都哭不出來。若是練個拳，舞個劍，扛著我那箜篌，我也是登山臨水、快意恩仇、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女俠啊。
既然手無縛雞之力，遇到這個“瘋子”，唯有坐以待斃。
等著山洪海嘯將我吞沒，卻沒想到一點動靜都沒有。抬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
只見他一手將我攔在身后，一手持劍指著那發(fā)狂男子的頸項。男子那股子狂勁顯然敵不過利刃的寒光，瞬間蔫了，癱軟在后面一對老夫婦身上。
黑夜叉將軍?。?！
劍下的老夫婦早就嚇得篩糠一般。
“為何在此地喧嘩？可有什么委屈？”聲音微沉，大約是因為我蹲著的緣故，只覺他的身形極長。
“大人，我們從南邊一路逃來，蚊蠅群舞，蟲媒猖獗，我兒一時中了瘴癘之毒，沒有及時延醫(yī)，耽誤了病情?！惫烙嬍悄凶拥睦细赣H，雖然身上鵪鶉百結(jié)，倒頗有些不俗的氣質(zhì)。
“他今日照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容貌盡毀，受不了打擊，一時失了常。我可憐的兒啊?！币慌缘睦蠇D掩面大哭。
此刻，發(fā)狂的男子早就像塊無骨肉，癱在地上。這小子，再怎么落魄，還有良父慈母相伴，比起我的煢煢孑立，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黑夜叉沒有說話，只是回頭看了我一眼，黑眸明顯在我臉上停留了不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