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以前是嫩的,如大姑娘一樣,如今變得有些刺有些粗糙,他在變,他的手也在變。沒有了偷懶的屏障,艱難地成長是唯一的出路。
我不再甩開他的手,由他靜靜握著。
“蘭七保護不了你,只會一味讓著你,本來你就不該再去青螺坊或者榕樹庵,可是他們都由著你的性子,就像瀛洲城一樣,你去拆了婆羅門寺廟,他還幫你去放火?!毕肫鹆四菚r的無法無天,我忍不住好笑。
“你嫁給我,我就讓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服侍我為我生兒育女,不許見生人,更不許見男人。以前跟著你在瀛洲城瘋跑,我知道你嫁給我后你就不可能瘋了,你必須聽——聽我的?!睕]想到喝醉的人這么能說,更不知道宇文贊這老實樸訥的面孔下藏著這樣的心思。
我想起他的母親,基本從不出門,大約他的母親就是他心目中為人妻的典范。
還好沒有嫁給你!
可我卻不恨他,妻妾成群又怎么樣,一個人伺候太累,多一個姐妹相陪不挺好?;蛟S家長里短只是累心,但處于險惡之世,稍不注意,怕是要掉命。
“宇文贊,你在干什么?”拉扯間,響亮的聲音刺破夜的黑,院門外蘭七領(lǐng)著家丁徑直走來。
宇文贊渾渾噩噩扭頭,呆呆地看著蘭七,而我一臉通紅,手還被宇文贊這小子抓著,為什么?我為什么不學(xué)武而去學(xué)舞。
“陸道尋大人正在找你,新婚之夜跑到金蘭館干什么?”
“少拿陸大人壓我,如果不是你,今夜我的新娘便是她?!彼质箘排e起了手,捏得我的手腕生疼,醉鬼,難惹。
我看著蘭七,向他遞著眼色,請他千萬不要刺激宇文贊了,他真的確實百分之一萬,喝多了?。?!
“贊兒,你聽我說,這次木樨在獄中并未受苦,陸大人幫了很大的忙,你就算心中再有委屈,也不該這個時候跑到金蘭館來。如此,陸大人將何面目面對滿堂賓客。陸家的人正四處尋你,你且同我速速回去,我們來日方長。”說著,蘭七就要小心翼翼來拉宇文贊,好似兒時小心謹慎捕捉草上蜻蜓一般。
“來日方長什么,娶木樨。”
蘭七壓著怒氣,面色比之前更是柔和了許多:“嗯嗯,今日你說了算,你說了算?!?p> 宇文贊被眾人扶著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頭叫囂:“木樨,你等我,我會來娶你?!?p> 無人回應(yīng),寒梅自香。
※
日子就這樣如流水一般,轉(zhuǎn)眼便是冬至日。
冬至日蘭七嫂照例要去廟里為家人祈福,她要拉著我去,明澤、明潤也吵著要去。
“你們誰都不許去,明澤在家溫習(xí)功課,你爹爹晚間回來可是要考你的。明潤,你更不許去了,吵吵鬧鬧,打攪了菩薩的清凈?!?p> “嫂嫂,我也不去了,在家陪著明澤、明潤好了。”
“不行,你必須去,你都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出門了,去廟里走走,驅(qū)散晦氣,豈不好,你七哥讓我務(wù)必一定要帶上你?!?p> 拗不過,便從命。我換上了蘭七嫂為我準(zhǔn)備的嶄新冬衣,朱紅滾邊交領(lǐng)琵琶袖荼白短襖,裙子是瑞鶴云紋淡粉裙,一件描金紅斗篷。
我在鏡中看著自己,艷得過頭了些。
“這樣才對,女兒家就該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你平時端的是素凈了些。”
我想起幾月前也是打扮得花團錦簇,以美好的心情去青螺坊告別,沒想到——
“別瞎想了,心誠則靈,菩薩會保佑善良的人?!碧m七嫂似乎看出了我不寧的心緒,安慰我道。
我剛來瀛洲城的那日,也快要冬至了,而我見到初雩先生的那日,也就是冬至日,去歲經(jīng)年共此時,心情卻是百轉(zhuǎn)千回。
那時候過得粗糙,心情還算敞亮,不知道怎么的,如今老是悶悶的,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大約真是在屋子里待久了,得出去透透氣。
冬至日上香的人可真多,聽說有些人為了爭得頭香,前兩日就在廟門口等候,不可不謂心誠之至。
我們?nèi)チ撕脦讉€廟,拜了好幾位菩薩,及至蘭七嫂問我是否許了愿,我才意識到自己忘記了。
我想自己大約沒有特別的愿望,一家人就這樣歲久天長地過下去,及至求到最后一個龍王廟,我在龍王面前許了愿,愿唐國風(fēng)調(diào)雨順,萬民承平吧,不要似越國、婺國、吳國,早早四分五裂,子民流離失所。
“怎么想著去拜龍王爺?可不是見佛就拜?!碧m七嫂掩袖悄笑,說來瀛洲人素來沒有拜龍王的習(xí)慣,瀛洲靠海,瀛洲人心目中媽祖娘娘管著出海人身家性命。
“入鄉(xiāng)隨俗吧”我輕輕說。
蘭七嫂要去找算卦人解簽,我便在一旁等候,跟來的幾個家丁和丫鬟說是要去買些吃的,好氣兒的蘭七嫂也特地讓他們?nèi)チ?,只是叮囑早些回來?p> 我見不遠處的攤位有各類的面具,還有一個白面的面具,描金的眉眼像極了一個人,算卦人拿著簽子上天入地說著,蘭七嫂聽得入迷,我想著去去便回。
這是一個面具攤,形形色色的面具,兔兒爺、磨喝樂的面具小孩子最喜歡,威武的有關(guān)公秦瓊尉遲恭,此外還有各類色澤艷麗的異域面具。
我拿著白面面具問老板:“可是蘭陵王?”
“姑娘好眼力?!?p> 古人說,戲有代面,始自北齊。北齊蘭陵王有膽勇,善斗戰(zhàn),然則體身白哲而美風(fēng)姿,每入陣即著面具,后乃百戰(zhàn)百勝。
這面具像極了一個人。
“這可是你做的?”
“自然”
“你怎知蘭陵王這個樣子?”
“雖然沒見過蘭陵王,但自然見過美男子?!崩习逡荒樀靡狻?p> 老板的話將我逗樂,我取出百錢買下了這只面具,回轉(zhuǎn)身,蘭七嫂已經(jīng)不見蹤影,而寺院門外我們的馬車也不見蹤跡。
問算卦人去向,竟然讓我算上一卦卜問去向,弄得我哭笑不得。
今日陵州城九街八陌熱鬧非凡,再貧窮的家庭也要穿著新衣拜菩薩逛集市,一眼望去,蘭七嫂模樣的婦人何止萬千。
逆流而行,步履唯艱,順流而行,依舊難移半步,罷了,要不稍微逛逛就自己回家吧,金蘭館的路我倒是熟悉的。
戴上這只面具,邊走邊看,歡樓彩門處處,融洽和樂,我的心情也隨之明麗起來。
處處皆是笑容,有老嫗相逢彼此拉著手,笑得像十六七歲的少女,還有年輕的男女中間隔著幾位老者,他倆有意對方也不敢多看幾眼讓我這路人看著都著急。
一群帶著兔兒爺、磨喝樂面具的孩童在人群中嬉鬧,好似魚游淺底一般靈動。
人群熙攘中,迎面走來一位青蓮色武士短袍的男子,頭上戴著同色抹額,一襲暗色披風(fēng),他身材頎長,雖是閑庭信步,卻自有一種瀟灑磊落的迷人風(fēng)度。
都說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可若是羸弱之馬,就算金鞍彩轡玉籠頭都難顯千里馬之姿。
狹路相逢,蕭大人。想我還摸過他的臉,這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