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小小中庭一片皎潔,明潤生在陵州,三歲的他從未回過瀛洲,陵州就好似他的故鄉(xiāng)一般,以前身在瀛洲不知道月到中秋倍思親的含義,老想著跑到瀛洲以外的地方去看稀奇,如今看慣了稀奇,更是想念瀛洲,月兒或許是一樣的,只是心境到底不一樣了。
“姑姑,姑姑——”
稚嫩的童聲打斷了我的遐思,明潤問我在看什么,我告訴他我看到了海邊的一座漂亮的城市,有講古的老人,有纏著頭巾的西域商人,還有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他聽了拍著手表示他也想去,我告訴他等他長大了,自然會帶他去的。
明潤被奶子抱著去睡覺了,而丫鬟告訴我蘭七和蘭七嫂讓我去暖閣,說是有秘事相商。
暖閣中,蘭七和蘭七嫂坐于上首,我進去的時候,蘭七嫂正用手絹為蘭七揩臉上沾著的東西,我故意加重了些腳步,他倆這才重新坐定。
其實,我已經(jīng)習慣了如此。
蘭七微笑著,燭焰下他的臉帶著紅暈。因為蘭七嫂在,我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一旁。如果只是蘭七,肯定會先往上首一坐,自斟一杯茶再說。
“坐吧坐吧,我和你嫂子有話對你說?!闭f話的功夫,蘭七望了一眼蘭七嫂,討好地問:“要不由你來說?!?p> 蘭七嫂掩著手絹,半是撒嬌地說:“你們蘭家的事情,干嘛七哥又讓我來說?!?p> “哥哥嫂嫂不會幫我找婆家了吧?!蓖麄z的推推攘攘,又說有秘事相商,我能有什么密事,要說密事,只能是我也十七了,確實不小了。
“沒,婆家倒也不急,雖說有媒人上門,但我瞧著也不合適?!碧m七嫂忙說道。
等等,竟然還有媒人找上門。
“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當時也在養(yǎng)病?!?p> “這且不談,目下還有一件頂重要的事情,關于你的身世,需要你做主?!碧m七道。
在我的瞠目結舌中,蘭七開始侃侃而談有關于我的事情,當然不是我母親這一邊,而是我那不著調(diào)的父親的一邊。
“我阿爹能有秘密,難道他是皇帝不成?!边@個年代,戰(zhàn)火四起,天天有人登基,人人都有機會做皇帝。
“他是大羅部落王子?!?p> “大羅?王子”當然我知道父親是西域人,我也知道我的一半是異族血統(tǒng),卻沒有想到我除了商賈背景,竟然還能和王室血統(tǒng)扯上關系,雖然這王室在遙遠的邊疆。
大羅在分裂的時候有十個部落,這十個部落各自為陣,打來打去,沒完沒了,阿爹和他的弟弟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出生,也在馬背廝殺中漸漸長大。脫穎而出的阿爹帶領部落族人統(tǒng)一了大羅,用著屠刀,踩著血肉之軀,阿爹坐上了大羅皇位,后來有仇人殺死了阿爹最愛的王妃,或許是悲傷過度,亦或是厭倦了殺人,阿爹悄悄走了。
“阿爹說自己是流浪的藝人,他見不得血,只愛歌舞和小動物?!蔽液茈y想象手拿殺人刀劍的阿爹,他連阿娘手中的搟面杖都還害怕,怎有勇氣面對血流成河的戰(zhàn)場。
“誰又喜歡天生殺人?!碧m七輕輕說道。
這個王子,這個大羅的新君跟著商人的隊伍流浪不同的國家,直到來到了瀛洲城。
富麗豐饒的瀛洲城拴不住流浪的心。而我娘當時是蘭家未出閣的丑姑娘,放下一切,打定主意跟著我爹流浪,我爹自然不想讓我娘跟著。
可阿娘認定了這個帥氣的西域流浪漢,將生米煮成了熟飯,懷上了我。阿爹雖然處處留情,卻并沒有留下孩子,因為我的存在,即使還在母胎中,阿爹決定留下來。
“如今你阿爹的弟弟登了皇位,統(tǒng)一了周邊好幾個小國,也算是西域一霸。他們一直在找你的阿爹,終于也找到了,這事情自然也就蘭家?guī)孜婚L老知道,他不愿意你和你的母親知道這件事,只希望你們以為他是個普通人?!?p> 阿爹和大羅一直有聯(lián)系,商隊對來了大羅親人的問候也帶回了我的畫像。
“難怪我爹經(jīng)常找畫師給我畫像,而之后畫像也不知所終?!?p> “越國動蕩之際,大羅屢次找人讓你阿爹離開,阿爹不愿意走,和瀛洲人一樣,他要與這座城市共存亡。大羅留有千只飛鴿,說若是有任何改變,有飛鴿傳書外面。而最后外面的人終于收到回音,只是讓他們?nèi)ツ显t找你。”
“可我離開了南詔?!?p> “也是這次你刺傷了,弄得半城風雨,他們知道了蘭氏的蘭木樨?!?p> “他們是誰?”
“大羅的王子拓達,也是你的親堂哥?!?p> 腦袋有點懵,我的叔叔是大羅王,我還有當王子的哥哥。
“那我豈不是公主?!蔽颐摽诙觥?晌疫B一個正經(jīng)大家閨秀的儀態(tài)都沒有。
“你也不必覺得高攀,想之前我們蘭家富可敵國,你阿爹就算在大羅當皇帝也不過上在瀛洲的舒坦日子。”蘭七以為我被大羅嚇到了,繼續(xù)揚著威風,“部落大約就是我們的縣,一個國那就是我們的一個郡,郡主而已,等我們當了大官,你和你嫂嫂封個縣主郡主不也很容易。”
“七哥,你盡瞎說?!碧m七嫂用手拍了一下蘭七哥。
我想都沒想,直接說:“我想見?!?p> 阿爹的侄兒那應該是和阿爹很像,大約能從他身上看到阿爹的影子,不管如何,我也要見見。
本以為就像是去走走自家親戚一般,最多準備好拜帖和禮物,然而——
皇親國戚不是那么好見面的,首先會面的地點,因為他是王子,就算他想來金蘭館也不合禮儀,而是我要去大羅會館。
其次我還不能單獨去,需要告知陵州府,陵州府上報朝廷,因為這算是外交事務,茲事體大,有關國體。
最后我從頭到腳的裝束全是宮里的來的嬤嬤一一確認過,這些嬤嬤還教了我好幾天的禮儀,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弄得我頭疼得厲害,一度以為舊傷復發(fā)了。
這么一套繁文縟節(jié)下來,十多天就過去了。
當我穿上了朱紅大氅,淺黃深衣,看著丹鶴銜瑞的金色紋路,周圍還有一群據(jù)說從宮里來的嬤嬤涂手的涂手,抹臉的抹臉,蘭七嫂有心幫我做些什么,卻插不進手腳,我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大羅的王子,我的堂哥哥想見我,這件事肯定報備給了皇帝,皇帝通知了陵州府,陵州府告知了我的蘭七哥哥,最后才輪到我。其實都不是征求我的意見,而是給我一個結果而已。
穿戴整齊之后,開門有裝飾一新的馬車在外等候。這馬車和平時坐的還不一樣,馬是兩匹,車廂也大一些,車蓋是好看的蓮花狀,四柱纏著彩色絲帶。
馬車前有儀仗隊伍,后面侍衛(wèi)隊伍,馬車旁還有幾名官員,宇文大人的丈人陸大人也在其中。
蕭琰也來了,他面向馬車,背對我站著,及至聽到開門的聲音,他轉身,整個人融化在冬日的暖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