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回家，已然是擦黑了，節(jié)日的氛圍沒有隨著黑夜的到來而減淡。我摸摸自己鼓囊囊的荷包，心想里面要么是金銅錢要么是銀元寶，外帶著一盆蘭花，大約我的兩個侄兒不會感興趣。
我叫停車，讓他們?nèi)デ懊娴戎?，我準備在市集上逛逛，為侄兒挑個春牛。
家丁和車夫都不放心我，因此車停得不遠。
比較了一下，有一個攤子的春牛做得著實不錯，紙糊的牛身中一盞玻璃燈，牛頭彩繪了一只花璇兒，很是可愛。我正看得出神，卻不料有人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誰這么討厭。
扭頭卻是宇文贊，他半是憨傻半是欣喜地看著我，大約沒想到在這鬧市中還能碰見我，畢竟如今我出出門的日子還真的屈指可數(shù)了。
想想今日，射殿中郕王身邊并沒有他的身影，大約沒有輪值。
“你如何在這里，就你一個人？”
我手指不遠處金蘭館的馬車“我準備買只春牛再走?！?p> 當(dāng)買好春牛，我們沿著街慢慢往前時，我一時啞然，似乎再也找不到什么說的，總感覺有一樣?xùn)|西隔在我和這位兒時伙伴的中間。
他一邊走一邊隨意看著兩邊，突然開口：“沒想到你竟然認識了一位哥哥，聽說你今日還去了宮里?！?p> “去猜了春謎?！蔽彝Ｏ拢庀潞砂?，掏出一個赤金鑲嵌瑪瑙的扳指給他：“拿著，送給你的立春禮物。”誰讓宇文贊是我出宮后遇到的第一個相識之人，再怎么的也得見面分一份兒。
“蘭爺?！彼α耍懿豢蜌獾亟舆^，戴在了拇指上，在我面前晃了晃，“到底是御制的玩意兒，比外邊精致許多?！?p> “你年歲不小了，我希望你可以考慮考慮自己今后的生活，陸家的小姐同意我納妾。”
陸小姐同意納妾，與我何干，難道我長著一張勢必給你宇文贊做妾的臉，難道他不知道做妾是卑微的。
我阿公唯一的老妾，平日見我們都是一副誠惶誠恐，驚弓之鳥的模樣，遇到大一點的聚會，基本都是不露面的，整日在自己那方院子里，也不知道在做啥，終日安安靜靜，沒個聲響。
其實我那阿婆人很是好，包括我阿爹阿娘都是極好相處的，更不要說我了，想來沒人欺負她，或許就是因為妾的身份，隱隱間阻隔了我們。
在瀛洲，娶妾并不流行，或者躲著自家老婆包養(yǎng)幾個沒名分的外宅倒是常見，娶妾一來影響家宅安寧，二來生下的庶子也要分奪家產(chǎn)，一份好好的家產(chǎn)留給嫡子再去滾雪球，做大做強是瀛洲富人根深蒂固的觀念。另外瀛洲人愛招上門女婿，倒插門還能養(yǎng)妾的那更是天方夜譚了。
在瀛洲我是大小姐，在唐國我也不至于落魄街頭，何以去做妾，再生個可憐巴巴的孩子，用可憐巴巴的眼睛看著這個可憐巴巴的世界。
“她同意與我何干？”我皺眉看著他。
“如果要在一起，你只能做妾了?！?p> “做妾難道是一件幸事，為何我要做妾，難道你還不了解我。”我壓住無名之火，大約近年世事磨礪，我的脾氣變好了，變得太好了。
“你想和我在一起，但是不愿意做妾是么?！?p> ……
自信沒有錯，但過于自信那就是瞎子。
“可陸小姐沒錯——”宇文贊又繼續(xù)說道。
打住打住，越說越離譜。
我終于懂了，這是我的錯，宇文贊沒有錯。
阿公確實希望招他做上門女婿，他從小就知道我們會結(jié)婚，而我對婚姻根本沒有任何概念，一直把他當(dāng)成最親的哥哥，以至于聽聞他娶妻，我的內(nèi)心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我已經(jīng)喜歡別人了。還沒見到你，我就喜歡別人了，正如蘭七所言，我們的約定算不上數(shù)，你我都不必當(dāng)真?！蔽艺f話聲音很小，我一直在想著這個別人是誰，貌似現(xiàn)在還沒有一個合適的對象。
“誰——”
“這與你無關(guān)。”其實我還沒有想好是誰。
在我趁機想逃跑的一剎那，他又抓住了我的手，我今天肯定沒力氣掙脫了。
男女大妨、我還要嫁人，你這是毀我清譽諸如此類的話估計對他毫無用處，估計他巴不得我嫁不出去。
好好，我的殺手锏。
我臉上頓時化作一片雨打芭蕉般的凄風(fēng)苦雨“你放手，你放手。”我用了比平時嬌柔十二分的音調(diào)柔弱但是很是大聲地假裝哭訴。
而宇文贊不明就里將我的手抓得更緊。
一個是楚楚可憐的女子，一個是氣勢洶洶的男子，幾個跟著宇文贊的侍衛(wèi)面癱一樣站著，這熱鬧不來湊，那就妄為市井人。
果不然，漸漸有人開始注意了。
“你當(dāng)日賭博吃酒，賣兒賣女，將我賣掉我都不怪你。如今我已經(jīng)嫁人，即使你闊了又如何，這樣苦苦相逼有什么意思?！?p> 宇文贊臉上的傻氣開始彌漫開來，他左右看看，確定我沒有對別人這么說“我——我——沒有?！?p> “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不改其樂，我雖不是讀書人，但也懂得氣節(jié)二字?！?p> 這時候宇文贊整張臉都徹底傻了，他的眼神明顯有些慌了，“木樨，你——”
人群中開始叫好，還有好事的老者說什么天理昭昭，你不該欺負婦人家，還有人說什么氣節(jié)比銀錢貴重，你別以為你有錢了不起。
宇文贊百口莫辯，我內(nèi)心一陣狂喜，讀書再多不會活學(xué)活用那就是個書蟲子。
像我這般活學(xué)活用，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世上能有幾個。
會讀書的，半部論語治天下，哼哼！
群情激奮的大眾將宇文贊和侍衛(wèi)團團圍著，對這個“負心漢”摩拳擦掌，貌似有所圖謀。
我直接掙脫宇文贊，沖出包圍圈，朝著我的馬車加速。
“趕緊走，趕緊走——”
“可是有人欺負了你。”車夫問。
“呵呵，欺負我，道行還不夠呢?！蔽蚁崎_簾子準備入車，卻在人群中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聲影，車緩緩而行，我大喊一聲停。
剛剛那個人，必是鳩婆婆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