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控制著車子緩緩前進(jìn),最后停在了離小樓房幾步遠(yuǎn)的地方。
等車子靠近了,借著遠(yuǎn)光燈,才看清楚那個小門面周圍是什么東西。“鄭記修理行”五個字下面是一樓的金屬卷簾門,從門上的空隙里透著光。卷簾門外面堆著許許多多的破爛摩托車,還有幾個自行車。摩托車的各個零件部位散落一地,有看到發(fā)動機(jī)、排氣管、車殼。
那些零件或嶄新或老舊,有些估計(jì)是長久擱置不用,已經(jīng)發(fā)黑了。一些零件表面泛著奇特的油光,黑色的機(jī)油把它們重新染色,看到上面粗糙的手指印記,可以一瞬間聯(lián)想到修摩托車的維修工手上的黝黑的瘢痕。
一旁的地上長著稀疏的草,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多日常垃圾。白色的塑料袋是最顯眼的,用完了扔掉的油漆罐子,小孩子吃到一半就丟到一邊的零食口袋。
我皺了皺眉。慫包環(huán)顧一周,向我投來一個不可思議的眼神。
“咳咳...沫沫,你家就是住在這里面的嗎?”慫包伸手指了指那個“鄭記修理行”的招牌,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啊對!我們已經(jīng)到門口了對吧,我可以看到鄭大叔和大嬸。”李小沫第一個打開車門跳下去,在車外伸了伸懶腰,略微興奮地四處看著:“不過,怎么沒看到田田?”
田田?是小孩子嗎?
慫包后一個下車,老樣子,把副駕駛的車門撞得砰砰響。
“你...和你姐姐在這邊住了多久了?”在車子里可以聽到慫包在向她小心翼翼地詢問。
這種環(huán)境不算太過惡劣,不過也超出了我的內(nèi)心預(yù)期。雖然在李小沫說到她和她姐姐是在離開孤兒院之后就開始自力更生,租一個房子住,我就可以猜到房子的情況不會太妙。
但是現(xiàn)在看來,豈止是不太妙,住在這種地方,安全隱患是一個大問題。
我坐在車?yán)餂]動,等著車外慫包和李小沫說清楚。他想問什么,大約也是我想問的。
“住了挺久了吧...我們離開孤兒院,就到這邊和鄭大叔大嬸一起住了?!彼f著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卷簾門:“喏,現(xiàn)在大叔就在那里,我們先過去吧?”
估計(jì)是從體溫感知到的。我把眼神聚焦在卷簾門上,想象著門后站著的人會是什么模樣。
“不是...沫沫啊,平時你們就住在這種地方的?”慫包不自覺地語氣開始難堪起來。不過也正常,一般人是不會住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的。
除非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是有特殊情況。
“這種地方是什么地方啊,給你說你還別看不起啊,這邊的小孩子很多的,大叔們?nèi)艘埠芎?,我和姐姐很受到照顧的!你們放心吧,雖然偏遠(yuǎn)了點(diǎn),這里住著還是蠻不錯的(*^▽^*)”
她臉上的笑容自然而純粹。
慫包轉(zhuǎn)過臉來,用眼神示意我“怎么辦,程哥?”。
我打開車門下車,繞到他們那邊去。李小沫站在我面前,比我矮上許多,眼神中看不到對著周圍的一絲嫌棄。
雖然以她的視角,僅僅用溫度判別,可能沒辦法把周圍看的太過清楚。
李小沫在這邊住了很久,估計(jì)也對這附近的環(huán)境沒什么大致的認(rèn)識。她只是熟悉了很多人,熟悉了自己的鄰居,對于所處的地方?jīng)]有太清楚的認(rèn)知。
不過...
“沒事。我們走吧,你到時候給那個大叔介紹一下吧?!蔽倚α诵?,給慫包使了個眼色。
走吧,沒事的。
慫包收到了我的眼色,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微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率先朝著卷簾門走去。
李小沫緊隨其后,手背在背后,一蹦一跳的,從步伐就可以感受到內(nèi)心的愉悅。我看著她的后背,內(nèi)心的心酸稍稍加重了點(diǎn)。
兩姐妹在這里住了這么久,估計(jì)也對這個地方有感情了。她剛加入隊(duì)伍,我有些不太忍心看到她失望的臉色,不過再說,兩個大男人在這里,也不會出什么問題。
想到這里,我眉毛動了動。
似乎是忘記了一個人的存在了。我打開手機(jī),在上面翻起了通話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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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顯羸弱的拳頭在卷簾門上面敲了敲。金屬的褶皺部分隨著發(fā)出了咔吱咔吱的噪音,有點(diǎn)像是怪獸在嚼食鐵片。
“大叔!你在的吧,給我們開一下門吧!”李小沫沖里面喊著,收回拳頭。
我和慫包站在稍遠(yuǎn)的地方。
我的手機(jī)稍稍震動了一下。從口袋里面掏出來,可以看到是李前輩的回信。
回信內(nèi)容:“我已經(jīng)記錄下來了。有什么問題隨時通知我?!?p> 剛才我把所在地址信息發(fā)給了他,并且提到,每八個小時左右進(jìn)行一次交涉,以確認(rèn)我們沒有失聯(lián)。如果我們這邊出了什么意外,李前輩在八個小時內(nèi)就能得知。
這不算有效率的做法,但是目前來看,李前輩是我們所能夠求助的唯一的人。
卷簾門上有一些光被擋住了。從背后呈現(xiàn)出來一個人的模樣,目測不太高,比慫包矮上一點(diǎn)。
“是沫沫嗎?怎么今天一個人回來了?”
一個人?意思是,平時一般是和姐姐一起的對吧。
“誒?姐姐不在家嗎?”門外的李小沫聽到反而有些驚訝:“這個時候她應(yīng)該是待在家的啊?”
“不,樓上沒人,你姐姐不知道上哪去了。這兩天你們兩姐妹都不在,也不聯(lián)系一下大叔,我們都快急死了。先進(jìn)來吧!”
話語里透著一點(diǎn)焦急和欣慰。
不過,如他所說,我們來的時候,樓上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亮光。
話音剛落,從卷簾門底下探出來幾個手指。我瞇起眼睛,可以看到,四只手指上布滿了老繭和機(jī)油的黝黑瘢痕,大拇指的指甲也是殘缺的。這個鄭大叔,就是這個修理行的老板兼員工了。
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員工。
卷簾門在吱呀聲中被緩緩抬起,隨著門后的光越來越強(qiáng)烈,說話的主人也顯現(xiàn)在了我們面前。僅在門被抬起一半時,就可以大致看出來這個人的體貌了。
身高沒有估測失誤,確實(shí)比慫包矮一點(diǎn),看上去在一米七左右,但也比李小沫高。大叔戴著個皺巴巴的紅色帽子,上面有著不知名品牌略顯花哨的logo。下巴上面胡子拉碴,滿臉都是黑黑的油漬和斑點(diǎn),就和他的手一樣。
肚子微微腆著,也是個“富貴”之人,看上去和李前輩有的一拼。全身都充斥了一種中年發(fā)福的感覺,腿腳看上去不太利索。
等他把卷簾門徹底打開,抬起頭來看向我們時,慫包差點(diǎn)叫出聲。
大叔的一只眼睛里面,瞳孔泛著猶如煙霧般的白色,另一只瞳孔則是正常不過的褐色。他瞎了一只眼,而且另一只眼睛里也顯示出無窮的疲勞出來。
一整天的電焊和機(jī)械操作,讓他整個人呈現(xiàn)出一股疲態(tài)。我可以想象出來,戴著護(hù)目鏡,在對著火花激射的切割時,他在受不了強(qiáng)光刺激下,眼球微微顫抖的場面。
也是個苦命的人。
“誒...沫沫,這兩個人是?”大叔看到我和慫包,愣了愣,伸手指著我們問道。我們離得稍遠(yuǎn),但是借著光線還是看得清,大叔僅有的一只眼睛中,濃濃的鄙夷和不信任。
他的語氣也從略帶欣喜,變成現(xiàn)在的極具懷疑。
他在想什么,我大致可以猜到。
“啊,他倆的話...是我的朋友!這兩天可能要在這邊歇一歇腳啥的...”李小沫有些尷尬地?fù)蠐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朋友嗎?”大叔瞇起眼睛看向我們:“你們是從哪里來的?找沫沫有什么事情?”
盤問似地口氣。
“我們,嘛,就是在這邊來...”慫包訕笑著抓了抓頭發(fā),向我遞了個求救的眼神:“我們來這邊,其實(shí)是...”
現(xiàn)在該怎么去解釋是個問題。如果說我們是警察,來這邊辦案的,那么不可避免的會打草驚蛇。如果讓周圍人知道又警察來了,萬一一不小心讓她姐姐或者其同伙知道了逃走,事情就很不好處理了。
心情稍稍有些緊張起來。
大叔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
“大叔啊,田田呢?”就在這時,李小沫忽然訕笑著問道,臉色有些僵硬和尷尬。她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進(jìn)了屋子,環(huán)顧房間一周:“平常這個時候他都會出來玩的吧?”
似乎是在找話題來開脫。
“田田回他奶奶家玩了!現(xiàn)在屋里就我和——”大叔剛剛轉(zhuǎn)頭回答,忽然警惕似地閉口,回過來瞪了我們一眼:“你們兩個到底是誰,我給你說,如果你們是來欺負(fù)沫沫的,老子把你們腿給打斷!”
“哎呀叔!他們真的不是壞人!這倆一個是我老大,一個是我大哥,他們都是——”
眼看著李小沫就要說漏嘴,我直接走了上去,把左手抄在腰包里,伸出右手?jǐn)傞_。
“你就是小沫提過的鄭大叔吧!我叫程兮,是沫沫的表哥,這次來錦天...有點(diǎn)事情要辦?!?p> 說著,我給她使了個警告的眼神。她看到之后,恍然大悟一般,一臉(;′_`)地向我吐了吐舌頭。
大叔盯著我的手掌,遲遲沒有握上來。他嘴里絲毫沒有放松。
“這附近,想做她表哥的人可不少。小子,你倆哪里來的滾回哪里去,我這里不歡迎你!既然沫沫回了這里,我就有義務(wù)把她給保護(hù)好?!?p> 大叔絲毫不肯放松。
“哎呀叔呀!你讓他們進(jìn)來吧!有些事情是我們家里的事,不方便給你說的!”李小沫的話倒是直白,但是也沒有起多大作用。
大叔回頭看了她一眼,朝后面退了一步,用微胖的身軀把入口擋了一半,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口氣:“沫沫,不是大叔說你!房租可以朝后面緩緩,你又何必找這種人呢?!”
他有些激動地伸出食指指了指我們。
果然是這樣子嗎...我滿頭黑線,從一開始大叔眼神里鄙夷的態(tài)度就猜到了。
慫包天真地靠過來戳了戳我的手臂,小聲地問道:“他是什么意思啊,怎么扯到房租了?”
門后的李小沫先是驚訝地呆滯了一下,下意識地望了望我,又看了看大叔,耳朵肉眼可見的發(fā)紅,眼珠子也越睜越大,感覺幾乎頭發(fā)都要豎起來了。
“叔你說什么呢!!老大他們怎么可能是那種人嘛,又不是來,來,來嫖——”
眼瞅著她口氣越來越慌亂,連那個詞的第一個字都說出來了,我暗嘆一口氣??诖锩娴木熳C件,已經(jīng)被我捏在左手上了,就是想著,如果大叔實(shí)在不肯放松,只有出殺手锏了。
“鄭大叔!”我打斷小沫,音量很大。后者以一種感激的眼神看著我。
大叔聽到后,轉(zhuǎn)頭過來。
在他轉(zhuǎn)頭時,我的左手從口袋里伸了出來,正準(zhǔn)備把警察證遞出去的瞬間——
“你個神經(jīng)病,整天就疑神疑鬼的!沫沫的話你也不信了?!”
一個極其富有透徹力的聲音突然從角落里傳來。
大叔被嚇了一哆嗦,轉(zhuǎn)過頭看過去。我反應(yīng)過來,趁著這個時機(jī),把左手塞回腰包,連同警察證一起。
事情似乎有轉(zhuǎn)機(jī)。能不出示證件最好。
“這,老婆,就算是沫沫,但是這兩個人...”大叔的眼神里帶了些許畏懼,訕笑著,雙手抱在肚子上搓了搓。
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婦人,上了點(diǎn)年紀(jì)。我看過去,那個人從角落的一扇門背后走了出來,穿著油污污的工作服,一頭茂盛的卷發(fā)很蓬松的搭在肩膀和背上,胸脯很大,有些下垂。
她的眼神則是難以想象的凌厲,雙手抱著,眼光鋒利的像一把刀。很難在這種市井郊區(qū)中看到如此明銳的眼神。
我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半步。
“我呸,鄭鬼子,我看你是兩只眼睛都瞎了!這兩個伙計(jì)一看就知道是好人,你tm倒好,覺得人沫沫帶回來兩個嫖客!馬上給老子滾進(jìn)屋去,我來招待客人!”
她眼睛一凜,說的話像是把千斤重的榔頭,雖然不是沖著我們,但是感覺心臟也被狠狠地砸著。
“大嬸...別罵大叔了,是我沒解釋清楚...((⊙﹏⊙))”李小沫站在一旁,聲音有些低。
看來,這個婦人,就是剛才她在車上提到的鄭大嬸了。
大叔尷尬地?fù)蠐项^,最后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卑微地走進(jìn)了那個門里。忽然覺得他略顯卑微的腳步有些可憐,這就是被烈妻打壓的悲哀嗎。
婦人一直盯著大叔的后背進(jìn)了門,一腳把門踹上,動作大的驚人。慫包嚇得直接站到了離卷簾門四五米遠(yuǎn)的地方。我投給他個鄙視的眼神。
“好了,神經(jīng)病不在了。聽沫沫說,你們是她的表哥?”大嬸轉(zhuǎn)過臉來,快步邁上來,伸出一只手,臉上是極其充分的微笑。
李小沫站在一旁,臉色開心起來。
這個大嬸很有禮節(jié)。我用余光看了看她的手掌,雖然布滿了皺紋和傷痕,但是打理得十分干凈。
“我家的衣服都洗了,今天是揀的平時修車的時候的衣服。別嫌臟!”她似乎是瞄到了我的余光,很爽朗地笑著,把手向我攤開:“來,咱握個手!”
“沒有沒有!我叫程兮,是沫沫的表哥?!?p> 我把左手伸了出來,這次手上沒有任何東西。兩人掌心相交。
有一些明顯的摩挲感,砂礫一般,很多老繭。但是,手掌卻給人一種難以形容的渾厚的力量,五指都十分有勁。
“那位叫趙勁松,是我的搭——兄弟。我們這次是來錦天市旅游的,就想找沫沫當(dāng)我們的導(dǎo)游來著?!蔽抑噶酥干砗蟮膽Z包。他還是慫在那里,訕笑著同大嬸招了招手。
“哦!原來是這樣的啊。沫沫她倆姐妹住在這里有點(diǎn)久了,之前也從來沒有什么親戚之類的,所以那個神經(jīng)病會懷疑也很正常,你們別見怪就好!”
我擺了擺手,臉上掛著釋然的微笑,示意沒有沒有。
“那么就先進(jìn)來吧。你讓你的那個朋友,哦不,兄弟,先進(jìn)來吧!”大嬸笑著說,沖我讓了一個身位。
隨即,她轉(zhuǎn)向李小沫,擔(dān)憂地問道:“沫沫,這兩天你和你姐姐都去哪里了?吃飯了嗎?一會兒要給大嬸說說?。 ?p> “沒事大嬸!我也就是出去轉(zhuǎn)了轉(zhuǎn)。不過,姐姐這兩天都不在嗎?”李小沫應(yīng)付地回復(fù)道。不過,提到姐姐,她的眉頭不可避免地皺了起來。
大嬸搖了搖頭。
“樓上一直沒人。我把田田送去他奶奶家了,這兩天家里就我和你大叔兩個人,你姐姐一直沒有回家過?!?p> “這樣子的嗎?!?p> 李小沫不說話了,低著頭,眼神是少見的低落和失意。
無問兮東
潤了下稿子。 明天繼續(xù)努力,看看能不能更兩章。今天實(shí)在是有點(diǎn)忙,抱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