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變遷
有一件事情必須得說明白,當(dāng)我們說是的時候往往是否定的開始。
此時此刻顯得那么重要,是因為只有這時候是,其他的時候是不是。
當(dāng)然有了是才會有不是。
魔七是要幫助劍夢家族的人,這是心的是,而只要幫助就把是化開了,不再是原來的是,但仍然是是。
“是?!钡脑捯粑绰?,何也舉起了他的牌子,腰牌,亮了亮,就是在去往劍夢堂時的通道里曾經(jīng)給守衛(wèi)亮過的黑黝黝的牌子,這個牌子有個名字就叫“是?!?p> 是。魔七說是。
何也也說是。是。
何也說“是!”的結(jié)果是魔七被吸進了漩渦。
口說無憑,魔七按他的話語說是來幫忙的。幫忙是一個態(tài)度,這當(dāng)然也是一種力量,正如魔七說的,一種心力,類似于祝福的意思。專注就是祝福,來成全這件事情。
在外觀上人們更加注目的是幫得上還是幫不上。
魔七似乎具備了一些幫忙的能力,他的應(yīng)對,有目共睹的他與劍單的較量顯示出來的那身武能,一直的波瀾不驚,已經(jīng)被劍夢家族漸漸在心里看好。
搬磚的人一次搬三塊或者四塊沒有多少區(qū)別。
對于私塾先生來講,教得好是主要的,師德好就更好了,如果還身具一身武功有浩然之氣,是好上加好。
接山不需要一般性的幫手。
那三招不是魔七的極限,他的心里面應(yīng)該還有更多的東西。打打斗斗已經(jīng)沒有意思,而漩渦才會探出他真正的深淺來。
所以何也說是。
他說了“是”后,又向夢茵招了招手,二人也一同跳進了漩渦。
原來“漩渦”并不是別的,一面墻上水紋擁擠的點界或者爬到一棵樹上往下跳才行,又或者是某個人的身體,而恰好是魔七剛才站立之處的腳下,現(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是一個黑洞。
何也和夢茵一同進去,是去看個究竟,是見證也是旁觀。
身體墜落的時候,洞內(nèi)的空氣也涌上來,軟綿綿的,也有力有量,一點也不叫人驚慌失措,這可能是漩渦本身的構(gòu)造造成的結(jié)果。
和下落一樣,如果步空的時候也能這么不疾不徐,灑然自如,這是人們常有的幻想之一。
我鎮(zhèn)。
我鎮(zhèn)早就沒有了,接山外的我鎮(zhèn)不過是一座鬼城,因為瘟疫已經(jīng)荒廢荒蕪了二百年。
這里還有我鎮(zhèn)。
或者說此時此地竟然有我鎮(zhèn)。
從長長的石板街道進入,經(jīng)過山門,山門上兩個黎亮的隸書大字“我鎮(zhèn)”含胸拔背氣勢端嚴。幸虧不是甲骨文,否則我又要研究一番了,魔七如是想。
拐過街道中央的鎮(zhèn)旗,鎮(zhèn)旗沒有嘩啦嘩啦的獵獵飛舞而是偃旗息鼓般,無精打采。
往右,對了,是往右,是一條死胡同。在胡同還沒有死的半截街道上,兩側(cè)排列著很多店鋪。
其中就有著名的兩家店鋪,門上方有牌匾,“更鼓典當(dāng)鋪”和“契合契約鋪”。其他的店鋪都沒有名字,不管米行,成衣鋪還是胭脂水粉的香鋪,唯有這兩家有。
魔七徑直走進了更鼓典當(dāng)鋪,好像他本來就是要來這里,要進去的。
省了寒暄,魔七進門就朝著朝奉說,“我要典當(dāng)一個人?!?p> 奇怪的是朝奉沒有問是什么人,也沒有討價還價,直接說,兩個幣。
“就兩個幣?!蹦叽饝?yīng)了。
不要小看這兩個幣,往往窮人和富人吵架的時候,窮人乖急了就嚷嚷,“憑什么,你不就是有兩個臭錢嗎,有錢有什么了不起!”有錢是沒有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人們把富人放在了了不起的地方上,這才是了不起。
了不起的意思就是無法擺脫,直不起腰來。
兩個幣,說的是契約幣,在更鼓典當(dāng)鋪和契合契約鋪流通的硬幣,相當(dāng)于人間的福祿貞祥壽的祿,一個幣就是萬貫。
卜二般說,我要收貨了。
意思是問魔七方便不方便,卜二般就是朝奉,朝奉伙計掌柜賬房倉管鋪主全是他一個人。
“請驗貨吧。”魔七背負著雙手,置身事外。
不能置身事外的是山長何也,一只大手攫來,他現(xiàn)了“身。”夢中的身。夢中的身上同時掉出來一塊牌子,他的是牌。
卜二般一手舉著何也,一手驗看那塊牌子,有些吃驚的說,“再加你一個幣。”
他把牌子扔出,牌子到了魔七手中就是一個幣。
魔七望向夢茵藏身的地方說,“你也出來吧?!?p> 夢茵和山長藏的不是一個地方,他們尾隨而來的時候加到了四重夢,沒想到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這不是可怕,而是驚駭。
夢茵出現(xiàn)。
“你是夢璇?!?p> “我不是夢璇,我是夢茵。”
“夢茵就是夢璇,夢璇就是夢茵。”
又一個秘密被拆開了,長期以來為了不得已的原因,夢茵和夢璇是互換身份的,夢璇其實是夢茵,夢茵其實是夢璇。這個秘密只有山長知道,沒有人知悉。出頭的是夢璇,暗中主持和操作的是夢茵。
夢茵的修煉已經(jīng)達到了極高的程度,人夢合一。
夢茵跟著山長下來,其實是夢璇跟著下來,又其實是夢茵親自來了。
高級的夢法必須借夢。
而夢,我們有太多,有很多。賣都賣不完,更鼓典當(dāng)鋪,你們還在收嗎?
魔七下一步的動作出人意料。
他把三個契約幣丟回到卜二般手里,說,“你放了他吧?!?p> 卜二般利益的一面露了出來,“這么好的貨色,接山,是牌。你說放就放?”
“有何不可?”魔七笑了,他的笑是一種自外而內(nèi)又自內(nèi)而外的笑。
自外而內(nèi),是他的容顏變了,變得年輕,但頭發(fā)變得雪白。
自內(nèi)而外,是笑容一直那么令人著迷,迷之處,多了一些夕陽西下的沉靜和寬容。
“主人!你來了!”卜二般驚喜,丟掉手中的山長,笑嘻嘻的摩擦著雙手上來請安。
“接山可有動向?”魔七問。
“有。前天還聽卜一般說起,說接山的外圍出現(xiàn)了一名人類的魔者,自焚而死?!辈范愦?。
嗯。
魔七沉吟一下說,我要走了,奔事去了。你也告訴卜一般一聲,在我沒有回到這個地方之前,千萬都不要再去僻境。
好,我記下了,主人走好。
出來我鎮(zhèn),就是再往前一步走就是“懸崖”的地方,魔七對山長說,“你回去主持大局吧,務(wù)必查明那名外接山自焚而死的人的自焚原因。你的是牌太招搖,不會用一些手法嗎?”
接山是一個結(jié)界,它所居的山真的叫接山。
山長走之前,夢茵一口氣給他的腰牌鍍了兩層金,就是用了夢境中的“失”字訣。
夢不是騙人的,夢里丟失了東西和現(xiàn)實丟失了東西一樣,欲哭無淚,錐心傷腑,有過經(jīng)驗的人都會知道。
別說那不是真丟,一層層的扒皮,東西就走了。
夢醒后不要是幸虧是夢的慶慰而是珍惜,愈加的珍惜和守護,畢竟信號都來了。
天邊有一抹游離不定的云。
夢茵跟著魔七跳了懸崖。
懸崖是不存在的,那是失空,失腳走空,空又何必是空呢??詹皇菬o,不是不存在,是另一種介質(zhì)。
他們不是失腳,是有意。
有意就是一個方向。
他們隨著方向,心的方向來到了另一處地方。
梯子。
還是當(dāng)年的舊景,秋千上衣素衣瑯瑯的笑聲一點也不陳舊,一草一木云朵微風(fēng)都含著深情。衣青衣像一個蒼古的老人在看著衣青衣,如一個采蘑菇的小姑娘。
你們走!
衣青衣不喜歡被打攪。
聲音隔著極遠才傳遞過來的,他不在這里。
魔七和夢茵沒看到他的人,但看到了他的心。
他的心也在另一處地方,就是“你們走!”要“走”去的地方。
史家莊。
現(xiàn)在的人族族長是大舜,舜家世坎坷,會彈琴,有鵝黃女英,每只眼都有兩個眼珠子,但輕不示人,所以號重華。人們都愿意追隨他,“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此時他正坐在一所圓形屋居的方窗下講述遠古,說的是“補天”的事。
起!
中間的“太平珠”滴溜溜轉(zhuǎn)個不停。
五方神靈各就其位。
但有一種情況是當(dāng)時在場的五個神靈沒有看到,反而在下面觀禮的人看到了。雷霆般的“起!”字一起,史家莊二層出現(xiàn)了一個穿白袍的人,那么遠的距離他瞬間就到,就像個神話一樣,自小至大,就是和五方神靈一樣大小的時候,他的手中拿著一些黃表紙。
那些紙上閃爍著一些字,曲里拐彎的很多根本不認識,但中間有我們的一個“和”字,天時地利人和的和。
風(fēng)就炸開了。
我們的遠祖顯出本相,一條九翼大蛇盤旋飛舞,口里噴吐著道道清氣,去纏裹也去溫和那亂顫亂動的太平珠。
他的左側(cè),一個青發(fā)獠牙的尊者雙掌齊出,掌中有無數(shù)個他自己飛向珠子。無數(shù)個小小的他以死明志,前赴后繼,如同那是唯一的目的和追求,死成了一種享樂,醉生夢死。
右側(cè),一位陰惻惻官員模樣的大神,灑出了五色土,就是我們江山社稷離不開的土。土要出頭,預(yù)示著我們的豐收和豐收在望。一層土中就有白袍人放到太平珠上的一張紙,紙里有土,土中有紙,鎮(zhèn)符一樣。
祖先對面的左側(cè),有個慈善的天仙拿著一個陶罐,當(dāng)然和我們自己制作的陶罐不一樣,上面雕了花。陶罐傾斜著,無窮的水澆在太平珠上,水火既濟,那水是五谷豐登的水,國泰民安的水,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水,幸福安康的水呀。
挨著水的一邊是一個不肯抬頭,手腳都是驢蹄子的貌美如花的女子。她不肯抬頭,但不停地說話,她的話一定包含了什么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她說得急,珠子就急急的轉(zhuǎn)。她說得緩,太平珠也就轉(zhuǎn)得緩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地上的人抬頭仰望,天上的人不停做法,都忘記了時間。
后來才發(fā)現(xiàn),白袍人已經(jīng)走了,太平珠也停止了轉(zhuǎn)動,在場的五個神仙大汗淋漓,神情萎靡。
成!
又是我們遠祖的一聲高喝。
事情就這樣成了。
我們今天的生活來之不易,天地五方都祝福過的,我們要勤力耕作,倍加珍惜。
魔七笑笑,“這是另一種版本的‘什么’,改成了‘補天?!渌牟畈欢?,但把小長天換成了路遺,我至少知道‘成!’的那一聲高喊,是當(dāng)時的魔王,就是他們嘴里青面獠牙的廣林先生發(fā)出的,當(dāng)時‘什么’還是他們的東西。”
“是啊,也是衣素衣忍痛割愛換回來的東西,就是‘什么’?!眽粢鸩辉趺凑f話,也許是女人向著女人說話,她才開口這么說。
方窗下那邊的蓬首垢面長胡須的大舜卻又開了口。
“我們?nèi)碎g有一個至美的女子,叫衣素衣。聽說就是在那一次太平珠永鎮(zhèn)人間之后,為了確保珠子的功效,不得和愛的人相守在一起,從此人間蒸發(fā),離開了衣青衣,就是早先也做過我們族長的衣青衣。”
衣青衣,衣素衣。
魔七抬頭望天,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難得的他悵然了一次,要不真以為他是雖然平和但不懂情理的人。
似乎他看破了夢茵的心事,轉(zhuǎn)過頭對著夢茵,這把夢茵嚇了一跳。
他卻說,走,我們還是得回去天梯。
天梯就是梯子。
有些去過天梯的人都回來炫耀的說,我去過天梯那里了,還見到了衣青衣。又接著有些惋惜的說了自己的見識,根本就沒有天梯,只是一座荒島,不知道這名字怎么來的。
后來天梯就叫了梯子。
梯子。
仍然無人,衣青衣沒有出現(xiàn)。
而他才是關(guān)鍵,“什么”是他接手的,接山是他一手營造的,現(xiàn)在“什么”出了問題,不找他找誰呢?
夢茵沒有建議,她只是一個旁觀者。
魔七忽然像一個孩子很好奇地對夢茵說,其實,我真的想去見識一下漩渦。
他想見識?
其實自從進入漩渦,他們一直不在漩渦中,而借進入漩渦之機辦他自己的事情,他現(xiàn)在反而想去了。
去就去吧,也叫他見識一下漩渦的可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