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號看到兩個自己,有一個自己是現(xiàn)在的自己,有一個自己是遙遠的自己,還似乎看到更多的自己正往這里凝望和正往這里走來。
都是現(xiàn)在的自己,都是自己某一部分心情,他們割裂了自己,他們不知道為什么渺茫和為什么認真,掛念著自己,你離家這么久了,我來就是看你一眼,只是看你一眼。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的眼睛最近很近視,看不了多么遠,你必須發(fā)生,你發(fā)生的時候我就循著發(fā)生來了。
發(fā)生是現(xiàn)在時,我們也只要現(xiàn)在,現(xiàn)在是空闊的馬路中的行走,兩岸是可有可無的應景,你是實在的,沒有你我們無法立足。你看有翻白眼的,有揮舞著手臂嗤笑的,有痛哭的,有走在冬天如在春天里的,有概不認賬我和你沒關系的,有根本瞟都不瞟一眼的,橋下的水波還是清黢黢的柔涼,岸線越走越低,世界加進來也成了一條線。
一條水,就像空水河這般的一條水河隔開了我和他。
他正在寫什么東西,拙笨地打字和不時地抬起頭來遐想,有時嘴里念念有詞,他不知道在河邊也不知道他被他的很多他自己注視,他沉浸在他的世界之中。水只有一步兩步的遠,一步不夠兩步多余,重點在一步和另一步的銜接上,穩(wěn)妥了還是一步,左邊一步右邊一步或者先右后左。不妥的話就是深淵,是從未有過的深淵和孤凄,萬劫不復和永恒墜落。
這一步如履平地的人不要笑話那些看一眼就后退很多步再也不敢近前來的人,你的存在就是他的存在,雖然他看不見你。沒有給他信心給他力量,沒有攙扶或者沒有拉扯他,你就是不存在的,他存在,你不存在。你要給他說很久說很多,說得他心煩也行,最智慧的一句話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雖然是依舊模棱兩可的話,但是站在你這一邊說的,說的真對真好。
他面前是一些紙,有時候是電腦,他在完成他的一個心愿。
我和其他像我像他的自己都是從他那里飄出來的,我們輕而易舉就在這邊了,我們是他筆下手下的人物,是他一筆一劃寫出來的,他好像完全認識不到這個情況,字是字,詞是詞,句子是句子,段落是段落,章節(jié)是章節(jié),心情是心情,記憶是記憶,還在奮筆疾書。
這是個大悲劇。
平靜地隔在兩岸也許能勉強接受,但現(xiàn)在我們越輕盈他就越濁重,他還在墮落。就是他的那邊突然沒有空地,他坐在空虛之中。也許這是一個奇景,可是不能容忍,他的虛空之下是個黑洞,一看就是邪惡的黑洞,黑就是有許多繩索和鞭子和獠牙和枷鎖和污穢之物在把他往下拉。他什么也不知道,好像還在他的小屋他的曠野他的想象的某地,他努力地設想要在七月份之前把他的小說定下來,找一家網(wǎng)站把自己的東西推出去,報酬可以委曲,也可能沒有,只要能夠平靜地發(fā)完,了卻一樁心事。
可是他在墮落,他完成了我們他自己卻要墜入深淵,深淵就是隔絕,沒有任何信息可以通達,再也沒有救贖,是死了的死,是自我封閉,是回響中的一顆顆粒,是沒有時間的過去,是空間緊皺成的一個黑子,是我們永遠無法對證的愛的另一方,決絕離去。
我們歡樂我們安寧我們歌唱我們飛翔我們從陌生到不再陌生我們從冷淡到溫暖,我們從虛無走進了真實,而他終將要消滅,他注定了要亡故,他不明就里地沉入黑暗中,怎么會這樣這樣無情,我們掏空自己領受圣靈,而他掏空自己就是要干涸下去,他有何辜?
他只是你和你們的身體,身體不是終究要消亡的么。
為何,為何?
你們沒有真理,你們也不明白真理,而是幸而能夠進入真理。真理是屬乎神的,是從他那里來的,當然不是理論而是圣靈,感性理性靈性,沒有聽說過嗎?
那什么是真理?
我可以回答你,真理就是實際,實實在在的邊際的一部分,是未有意之前的意是人之前的人,是造就了一切之后的等待,可是你們讓我失望了。
不要拿洪水之前和之后說事,你的確后悔了但已經(jīng)后悔過了,洪水是一次界限,彩虹的約照常升起,約的確存在,你當不會忘了你的本能。
我不會忘,但你們忘了,我的羔羊,那就是我自己,不是給你們了么?
我們誰都會記念他的傳說,他的真實的大能,即便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要讓愛充滿人間,可是你也在欺騙自己,你是荏弱的自私者,你明知道那會達不到做不來的。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說說看。
兩次或者叫兩種欺騙,一種是人皮,一種是奉名。是人你都愛,是人你都要實行了你的旨意,可是有好人有歹人有義人也有不義的人,那已經(jīng)被掠奪的被奴役的你還是一味遷就,豈不是不分好歹。站在你這邊了奉你的名了,有真心有假意,有挨近真理的有背道而馳的,就是說愛有無法著落的有掛羊頭賣狗肉的,有口是心非的和永遠不可能長大的,你躑躅良久,到底要做什么。我們期望你來,來就徹底地來,不用偷偷摸摸不用等燈熬沒了油或者還有不多的油,就是那十童女,你給了我們太多的玄虛,你不是最真實的嗎?
第一次是騙自己人,穿上血衣就成了自己人。這才有了后來看透心意、審判先從家里人開始的說法。第二次是騙外人或者外生靈,歸于門下就是門生,奉命醫(yī)治或者趕鬼。
你真是無知,你豈不知幫助人的不是神學而是生命嗎?你知道的越多其實你離神越遠,知識是一種遙遠,離開真理也越遙遠。知識反而是一個限度,因為要不停地分別,求知,實在是個誤區(qū)。
索性杠上了,說,無知?
你還是無知,我們說圈子要能夠轉完,原先是濃淡不一的一個圈,現(xiàn)在經(jīng)過又一次描摹顏色深重了很多,但不要很快很完整的接口,你知道為什么,每一個人都還有、至少還有一次機會,放棄任何一個人都是對你自己的放棄,你也知道討價還價的任何回答都是對某一方的虧欠,你說完了么?
還有一句,最后一句,就是失去,你肯定知道所有尋找的都是已經(jīng)失去的,是不再在你身邊的,我為什么要失去他?我指了指那個心安理得的正在被黑暗吞噬的自己,我淚如雨下,我不能原諒自己,失去了親愛的,再愛的也不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是原裝的了,愛絕對不能經(jīng)營成殘酷,特別是失去。
你會看到,你也知道。
此后再無聲息,搜遍了弱小和輕微都不可得。有一巴掌,卻也沒有扇到自己,但把自己一個踉蹌扇到了彼岸的黑洞中,我不停墜落,有些熾熱的煙塵升騰上來,我在承受,好像承受很久了,一點也不緊張,自己和自己合二為一,不為失去而是重逢。
重逢都是陌生的,這是一個常識。不要說熟悉的人就算自己和自己對上了也還是陌生,只是有一些熟悉似曾相識,只因那不是認為的自己而是應該的自己,天性使然的自己。都隔著一道一推就倒的墻,不怎么扎實也不很高的籬笆,有衣影有步態(tài)有笑容,相襯著新葉花香和白云藍天。突然相視一笑,曾經(jīng)的記憶,有一點或者有一縷就足夠了,有一點頭就決堤而來,我認得了你或者我認識了我自己。
你自己有什么可惜的呢,因為一直心里面裝著一個人你就越來越像那個人,像是很像但還是容易區(qū)分,你有你自己的特色,那是對你雕琢鑿刻造成的也是你的霜風和雨露的道路記憶的,不光是你的記憶而是周邊所有的記憶,如同你在了一個最小的空間也就在了很多的空間,更多維的空間。
不是原樣不是簡單地復制,把你現(xiàn)在的最外在的容貌就是身體的容貌照搬過去,完全不是那樣,如果你看見了或者偶然看見過,你心里的自己也不是你現(xiàn)在的鏡子里的自己,那是更美好一些的自己。再說了,經(jīng)過重生,你的樣子又大有改觀,推倒最后來復活,那是一個嶄新的自己,年輕有活力,每一點一處都是精心設計的,符合你的?;蛘呤峭型?,那就依據(jù)于你的心靈和誠實了,你不是你自己你又是你自己。
我不緊張也不驚詫,這時候的記憶還在邊緣徘徊憑的是直覺,我就要和他融合了,說不上誰盛下了誰,誰承載了誰,我與他為伍和一體,也就接受了他。身下是冒著黑氣的黑洞,就像一開始既已造成后來又不斷擴大和擴深的欲望,為此感到幸福,我是不完美的,才受到了看護和顧念,生活在他的手掌之中。
在一體下沉的時候,我恍惚認識到了一個容易說得過去的想法,就是我們一直猶豫不定的也是魔鬼最害怕的一個想法,想法就是事實,正如實際就是真理,他們害怕一直在破壞和不能忍受的是人與神或者真理取得聯(lián)系,回到最初的身邊。
明火黑火就像是力量洶涌而來,內(nèi)內(nèi)外外都是征服,把我銷毀和除掉,這是一種永恒,我特別歡喜,我要在這個歡喜中去到最小也最黑暗的地方,摸一摸自己的尾巴,曾經(jīng)存在和不存在真的無關緊要了,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