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檬是個很好相處的人,當(dāng)然除了個別人,諸如謝氏或謝老夫人,絕大多數(shù)謝家人都很好相處,只這好相處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保持在控制良好的尺度內(nèi),不會過遠(yuǎn),更不會過近。
謝嘉檬卻不同,她是全然的坦率真誠,與謝氏絕大多數(shù)人,甚至包括仇希音自己,那種因良好的教養(yǎng)而來的溫和截然不同,總是讓仇希音忍不住要以同樣的坦率真誠相報。
謝嘉檬在路上問起她平日做什么,仇希音答道,“除了讀書學(xué)字外,就是跟太祖父學(xué)畫畫和太祖母學(xué)女紅”。
八歲前,她讀書學(xué)字學(xué)畫都是太祖父一手教導(dǎo),從八歲到九歲,仇正深剛剛踏上青云直上的路,又恰逢仇不遂夭亡,根本沒有時間管她,都是來謝家弄時,謝嘉樹教她。
九歲時,謝嘉樹夭折,謝探微便接過了教導(dǎo)她之職,從她九歲一直教到十六歲。
謝嘉檬頓時來了勁,“你也喜歡畫畫?我和四弟也喜歡!”
兩個女孩兒便就自己喜歡誰的畫作,又畫過什么樣的畫興致勃勃說了起來。
謝嘉檬一向是個癡性子,和仇希音話語投機,又喜仇希音的性子,便拉了她非要畫一幅請她指教,又要仇希音也畫一幅,好相互切磋。
仇希音努力回想自己八歲時的畫作,她浸淫畫道二十余年,最是清楚,她現(xiàn)在再努力的想畫出一個八歲孩童該畫出的畫來,就算故意用稚嫩生澀的筆觸畫出來,其中的意境布局也絕對不會是一個孩子該有的,要是行家見了絕對一眼就能看出來,倒不如仿幅自己八歲時的畫作更保險一點。
她想了一會,想起自己上輩子八歲時,曾畫過一幅立雪閣的畫,這時候拿出來倒是應(yīng)景應(yīng)時。
她努力回想著當(dāng)初自己怎么布局,怎么擇景,怎么留白,又是怎么細(xì)描的,待回想的差不多,便開始落筆。
待她畫完,謝嘉檬卻是還在凝神作畫,這個時候的她與平時那種隨時隨地神游的謝家三小姐仿佛完全是兩個人,全身心的投入到作畫中,渾然忘我,認(rèn)真而專注,竟有種讓人挪不開眼的錯覺。
仇希音自是不會打擾她,隨手拿起書案上的一本畫譜看了起來。
待到日暮西斜,謝嘉檬才啊了一聲從畫作中抬起頭來,“太陽都落山了?。∪砻媚愕燃绷税??”
仇希音笑笑,起身走動,“有什么可急的?我在看你這本畫譜,正看的入迷,不是你突然說話,我都不知道天黑了”。
謝嘉檬高興道,“你也喜歡?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本畫譜了!是從小叔那里硬搶過來的,小叔還跟我討了好幾次呢!”
她說著拿起仇希音的畫仔細(xì)瞧了半晌,訝道,“三表妹,你記性真好!才第一次進(jìn)重光小院就能將立雪閣畫個八九不離十!比之小叔和四弟的過目不忘只怕也不遑多讓了!”
仇希音擺手,“表姐太過譽了,我哪里敢和小舅舅、四表哥相比?”
謝嘉檬拿著畫認(rèn)真看向她,“我說真的,你有名師指點,才八歲就能畫出這樣的畫來,又有這般的記性,日后的成就定然在我之上”。
她說著郁郁不樂一嘆,“小叔總是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總是不服氣??傆X得只要不跟小舅舅和四弟那樣的天才相比,自己總算還是可以的。
不想今天見了表妹,才知道小叔那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然不錯”。
仇希音忙俯身行禮,“表姐謬贊,我實在是惶恐——”
“我說的是實話!”謝嘉檬不耐煩打斷她,扯著她就跑,“來,我?guī)闳ヒ娦∈澹∧氵@個天才可是我發(fā)現(xiàn)的!我也有功勞的!”
仇希音啞然,這樣的事,上輩子謝嘉檬卻是沒有做的。
她上輩子的性子,著實讓人難以親近,因此謝嘉檬并沒有特意要將她引見給謝探微,謝探微也沒有對她特別親近,直到謝嘉樹臨死前攥著他的手請他教導(dǎo)她,不讓她的天賦和靈氣泯然于眾人……
仇希音甩了甩頭,不讓自己再去想那些傷痛,努力讓自己沉浸到即將要見到謝探微的喜悅中,她想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他,見她的小舅舅!
謝嘉檬跑了幾步又想了起來,放開仇希音,仔細(xì)將她畫的那幅畫卷了起來,吩咐芋頭找了個盒子裝著,也不交給芋頭拿著,就自己小心翼翼拿在手里,又拉著仇希音往外跑。
仇希音被她拖著,只得跟上她的腳步,急道,“三表姐,我們就這樣冒冒失的闖過去,天又黑了,怕是不妥當(dāng)”。
“妥當(dāng)妥當(dāng),妥當(dāng)?shù)暮?!怎么不妥?dāng)了,什么禮數(shù)啊禮節(jié)的,在天才面前都是小事。
小叔說了,這世上最難得的就是有天分又肯苦學(xué)的人,他見了你肯定會高興的!”
“那也不在這一會的工夫,不如我們先遣人去和他說一聲,再去拜見他?”
“不行,這樣的大喜事怎么能拖,現(xiàn)在就去!小叔肯定不會怪罪的!”
仇希音見她興致勃勃,不忍拂她的興致,她自己也迫不及待想要見謝探微,知道以他的性子絕不會怪罪自己和謝嘉檬冒失,便也就隨她了。
謝家嫡支這一代也就謝嘉檸和謝嘉檬兩個女兒,相比起來,謝探微更偏愛謝嘉檬一些,不但自己十分縱容謝嘉檬,還時常勸兄嫂不要過于拘束謝嘉檬,免得扼殺了她的天性和靈氣,反倒不美。
因此謝嘉檬在重光院向來是暢行無阻的,她拉著仇希音一路飛奔,重光院的小廝丫鬟見了都是面露微笑,又或是追著幾步喊三姑娘慢些,又或是喊謝探微在七錄閣中,有客人在,卻沒有一個人阻止。
整個謝家,在重光院有這樣待遇的除了謝嘉樹,就只有謝嘉檬了,唔,以后還要加上她一個。
到了七錄閣門口,謝嘉檬才放慢了腳步,理了理衣裳頭發(fā),十分有經(jīng)驗的道,“三表妹放心,這個時候了,小叔還是在七錄閣見的客,要么是極親近的友人,要么就是不得不招待的貴客。
不管是哪一種,我們進(jìn)去都沒有關(guān)系,要是后一種就更好了,說不定小叔這時候正在盼著我們進(jìn)去,他好有借口趕人呢!”
上輩子的后來,仇希音自也積累了相關(guān)的經(jīng)驗,知道她說的絕對是實情,不由抿嘴笑了笑,踮腳扶了扶她跑歪的步搖,“好”
謝嘉檬嘟囔,“母親非得要我戴這東西,重死了,還容易歪!”
仇希音笑笑,跟著她往七錄閣里面走去,一踏進(jìn)門,她就不由自主提起了一顆心。
于他,她不過是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外甥女,而于她,他卻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親人和師長!
她已經(jīng)整整三年沒有見到他了!
越靠近,仇希音的心就提的越高,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開始隱隱發(fā)燙,身子也止不住的微微發(fā)抖起來。
謝嘉檬的腳步好像突然變得格外緩慢,仇希音甚至有開口催謝嘉檬走快些的沖動,快點再快點。
她的小舅舅,她仿佛等了漫長的一生就為了等待再次見到他卓卓然風(fēng)舉,含著笑叫自己一聲音音。
兩人的軟底繡鞋落地?zé)o聲一步步登上七錄閣的三樓,剛拐過樓梯口,還未進(jìn)門,就聽到里間一道清朗的聲音笑道,“阿檬,音姐兒,快進(jìn)來拜見寧郡王”。
仇希音腳步猛地一頓,有一瞬間,她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謝探微口中,“快來拜見寧郡王的意思”,只覺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她努力的想伸手抓住什么。
最后,她終于抓住了,很軟,很滑,只一瞬間,它就從她的指尖溜走了,像是她年少時的幸福,又像是她重生以來的順?biāo)臁?p> 她眼前謝嘉檬的身影開始重疊,籠上了深重的陰影,下一刻,她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