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啟運
“唉!”陳杰嘆了一口氣,將蒙在肖陽臉上的一塊白色粗布又放下,一路相隨多年的袍澤卻死在了這場襲殺之下。
張鵬和陸良站在身后,他們與肖陽一路奔行多日,早已是情同兄弟。
肖陽,錦衣衛(wèi)校尉,隸屬小旗陳杰管轄,今次隨千戶鄭壁出門,一路上,鞍前馬后,小心謹慎,卻不成想,命喪于此。
昨夜包扎好傷口的鄭壁,神色陰沉,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陸良心中也有些悲戚,一個夜晚而已,除了肖陽,還有多人在這場火災(zāi)加襲殺下喪命,光是拉出來的焦黑尸體,便已有了七八具,而被大火焚燒成灰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個。
“大人,怎么辦?”陳杰恭敬問道。
怎么辦,鄭壁一時之間有些躊躇,留在南京查案,找出襲殺的兇手,可是會誤了差事,皇帝朱厚熜急需這筆銀錢,不然也不會限期二月份運回京城。
如果委托其他人運銀,鄭壁心中更是不放心,八十萬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可是就此離去,等到再回來,只怕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會再留,還能查到些什么,鄭壁又看了看地上蒙著白布的肖陽的尸體,眼神陰郁。
半晌,鄭壁才艱難說道:“運銀,回京城?!?p> 陳杰眼神黯然,只好恭敬回道:“卑職遵命。”
“將肖陽的尸體,帶回京城?!编嵄谟址愿赖?。
鄭壁又看了一眼陳杰,然后將他喚到一旁,小聲吩咐了幾句話,陳杰便轉(zhuǎn)身離去,不知去向。
張鵬和陸良,還在一旁等候,鄭壁叫道:“將肖陽入棺,然后去戶部,回京城?!?p> 張鵬回道:“遵命!”便叫那一直跟在身旁的五城兵馬司吏目孫宣,幫忙準(zhǔn)備一口棺木,在幾個兵丁的幫助下入了棺木之后,一輛馬車拉著這口棺木,跟隨著鄭壁等人往南京戶部而去。
好在此刻尚是寒冬,天氣寒冷,肖陽的尸身倒也能存放些時日,陸良跟著馬車,看著躲在角落里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的百姓,心中不禁升起一絲哀嘆。
孫宣帶著幾個兵丁將馬車趕到戶部之后,便帶人離去了,只留下一名車夫在此。
今次,南京戶部人來人往,有許多南京戶部的官吏進進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陸良跟隨鄭壁進入正堂,張鵬在外守著馬車。
正堂之上,南京戶部尚書錢如京正在聽著戶部員外郎王懋說些什么,見鄭壁邁步進來,便止住交談。
鄭壁施禮道:“在下錦衣衛(wèi)千戶鄭壁,見過大人?!?p> 錢如京今日氣色不錯,只因王懋不知與那李家如何交涉的,這二十萬兩的虧空,竟然給補上了,銀子也早已連夜運進南京戶部銀庫之內(nèi)。
錢如京問道:“鄭千戶,本官聽聞,可是圣上有旨意,調(diào)銀進京?”
鄭壁回道:“不錯,圣上旨意,調(diào)八十萬兩銀到北京太倉銀庫,這是調(diào)銀令。”說著,從懷中摸出那份沾染了一絲血跡的調(diào)銀令呈給錢如京。
錢如京展開仔細觀看,見上面確實蓋有北京戶部大印和天子御寶,便點點頭,對著一旁眼睛帶著血絲的王懋吩咐道:“帶鄭千戶去戶部銀庫,調(diào)八十萬兩運往京城?!?p> “是,大人!”王懋應(yīng)道,他昨日與李家攀談之后,李家家主出乎意料的爽快,毫不猶豫連夜從李家的錢莊調(diào)了二十萬兩現(xiàn)銀運送到戶部銀庫中。
是以,王懋此刻眼中有血絲,一夜的忙碌,可算將眼下這道難關(guān)過了,至于,拖欠李家的二十萬兩銀子,錢大人想必會有解決辦法,這不是他一個小小戶部員外郎所能解決的。
“鄭千戶,請隨下官來?!蓖蹴嵄诤完懥?,出了戶部,又連同張鵬和那名車夫拉著棺材跟隨著。
王懋有些好奇,不由得看著馬車上的棺材,問道:“鄭千戶,這是?”
鄭壁冷漠道:“下屬弟兄,遇襲身亡。”
王懋心中頗為意外,何人如此大膽,襲殺錦衣衛(wèi),只是見鄭壁心情不佳,也不敢過多言語,只是帶著他們前往南京戶部銀庫。
大明兩京,北京設(shè)有太倉銀庫,而南京戶部銀庫,乃是弘治八年設(shè)立,東南半壁江山的錢糧稅賦俱是存于南京戶部銀庫中。
一行人等到了戶部銀庫,王懋出示手續(xù)之后,與庫管交接之后,便開了銀庫,看著那一排排的銀子裝在木箱之內(nèi),眾人的眼睛都看花了。
“這八十萬兩,鄭千戶打算如何運回京城?”王懋好奇問道。
鄭壁冷冷道:“這就不勞煩王大人費心了,將銀子搬出來?!?p> 王懋便叫庫管將銀庫內(nèi)存放的銀子搬了出來,一口口木箱,堆放著銀錠,總共紋銀八十萬兩,擺滿了院落。
這時節(jié),一兩銀子可以購買二石糧食,夠一人吃上半年,這八十萬兩銀子要是折算成糧食,只怕是會堆積成山。
看著這幾百口裝滿銀子的箱子,陸良心中好奇,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將這銀子千里迢迢運回京城。
只是,不出片刻,便聽見車馬之聲傳來,陳杰去而復(fù)返,帶著一隊頂盔摜甲的士卒來到戶部銀庫外。
“大人,這位是南京錦衣衛(wèi)百戶徐君敘。”陳杰將身旁一位穿著盔甲的中年大漢介紹給鄭壁。
“卑職參見大人?!毙炀龜⑿辛艘粋€軍禮,右臂橫在胸前。
鄭壁見徐君敘帶著手下精銳,趕著數(shù)十輛馬車而來,神情凝重道:“今次,麻煩你了。”
“為國效力,豈敢言苦?!毙炀龜⒋舐暤?。
鄭壁一聲令下:“裝車?!?p> “卑職遵命?!毙炀龜㈩I(lǐng)命后,對著那一隊頂盔摜甲的錦衣衛(wèi)高聲道:“裝車?!?p> 然后這擺在地上的銀子,便在陸良等人眼中,裝上了帶過來的馬車之上,十幾輛馬車,裝的嚴嚴實實。
鄭壁見已經(jīng)裝好車,便叫王懋將昨夜從火災(zāi)中跑出來又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找尋到的,存放在戶部的幾匹健馬,牽了出來,鄭壁翻身上馬,張鵬和陸良也都翻身上馬。
鄭壁大手一揮,叫道:“出發(fā)。”
徐君敘傳達命令,這一隊百戶所的錦衣衛(wèi),趕著馬車,朝著南京城外而去。
陸良見陳杰沒有跟隨隊伍,便問張鵬道:“張大哥,旗頭不和我們一起回去么?”
張鵬看了眼一馬當(dāng)先的鄭壁,揣測道:“許是大人留下他查案?!?p> 陸良心中了然,便看見陳杰趁著車隊啟程之時,消失在了人群中。
這一百多人的隊伍,便押著十幾輛裝滿銀兩箱子的馬車,出了南京城,待越過長江便可一路向北,回轉(zhuǎn)回京城。
路上,陸良悄悄問張鵬,為何不走水路回京。
張鵬看著這一隊從南京錦衣衛(wèi)調(diào)派的百戶所,低聲道:“興許是大人怕再出意外,這南京城如此險惡,肖陽兄弟無辜喪命,走陸路,安全些?!?p> 陸良看著眼前運著肖陽棺木的馬車,他和張鵬二人騎著馬走在最后,押著這輛馬車。
而那個南京錦衣衛(wèi)百戶徐君敘,則率領(lǐng)旗下百戶所,將拉著銀子的馬車,圍的嚴嚴實實。
徐君敘安排好之后,也打馬跑到鄭壁身旁,稟報道:“大人,待過了長江,便能加快速度,誤不了大人回京的期限?!?p> 鄭壁露出笑容,嘆道:“如此甚好,只是苦了弟兄們,臨近年底,還要出趟苦差?!?p> 徐君敘客氣道:“大人何出此言,平日里,兄弟們在這南京城,都快淡出鳥來了,好不容易能有個差事去到京城,又能賺些銀錢,乃是弟兄們求之不得。”
“告訴弟兄們,到了北京,陸炳大人請大家喝酒?!编嵄诘?。
徐君敘大笑道:“謝大人。”然后,他打馬回到隊伍中,大聲喊道:“兄弟們,千戶大人說了,到了北京城,陸炳大人請大家伙一同喝酒,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不要誤了差事?!?p> “謝大人,定然誤不了差事?!庇锌偲旌暗馈?p> 這一隊百人隊伍,浩浩蕩蕩,一路向北,便來到長江渡口,尋了兩艘大船,依次將銀子馬車運過長江。
岸邊,鄭壁看著大江東去,霧氣昭昭,然后見隊伍已經(jīng)整理好,便發(fā)號施令下去,押著馬車,沿著官道,一路曉行夜宿,直奔京城而去。
卻說,錦衣衛(wèi)總旗陳杰,留在了南京城中,此刻,他正在平安堂里坐著,那位南京城中擁有神醫(yī)之名的楊彩蝶正在為他換藥。
那夜襲殺,陳杰身上大小傷口十?dāng)?shù)處,倚仗他年輕氣盛,只是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如今換了藥,又吃了些補血的藥物,已然好了許多。
“換好了,這幾日,不要沾水?!睏畈实樕行┘t暈,她雖然行醫(yī)多年,但所診治之人不是婦女便是老叟,頭一次給這年輕氣盛的青年男子更換藥物,難免有些羞澀。
陳杰穿上衣物,施禮道:“多謝神醫(yī),在下告辭?!闭f完,扔下一些散碎銀兩,便跨步出了平安堂,消失在人群中。
“哎,用不了這么多銀錢。”楊彩蝶叫道,只是那陳杰早已消失不見,楊彩蝶只好將銀兩收了起來。
這時,她那乳娘王干娘從外邊進來,對著楊彩蝶道:“姑娘,李公子晚上邀請你看花燈呢,說城外的淮河上,有燈市可看,要老身說啊,這李公子,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樣有模樣,你怎么就偏偏不動心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p> 楊彩蝶回道:“干娘,彩蝶的事情,您就不要操心了?!?p> “老身能不操心么,你爹娘走的早,只剩下你一個人維持這平安堂,要不是有李家少爺?shù)恼疹?,你一個弱女子,哪能支撐到現(xiàn)在,要老身說,選個良辰吉日,便一頂小轎,進了李家的大門,這平安堂關(guān)了就是,也有那好日子過,何苦還天天風(fēng)吹日曬的,遭這份罪?!蓖醺赡镉终f道。
楊彩蝶嘴上說道:“干娘,我的事情,自然是我自己做主?!毙闹袇s又暗想:干娘您哪里知道那李公子的為人,只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干娘見怎么都說不通楊彩蝶,只好連連說道:“好,好,是老婆子瞎操心了,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p> “干娘,什么老姑娘?”一個穿著連衣裙裝的女孩跳了進來,脆聲問道。
楊彩蝶見她進來,大喜道:“多多妹妹,你怎么來了?”
錢多多眉開眼笑道:“我來看看姐姐,我爺爺?shù)牟『昧撕芏?,還沒謝過姐姐呢?!?p> 楊彩蝶放下手中的藥草,迎了上來,拉著錢多多的手,說道:“妹妹,去后院說話。”
錢多多回道:“好啊,今天多多有好些話,想要和姐姐說?!?p> 楊彩蝶便拉著錢多多去了后院說話,只留下王干娘一個人在這平安堂里。
看著楊彩蝶和錢多多的談笑聲漸漸遠去,王干娘嘆了口氣。
“干娘,大白天何故嘆氣,可是遇到什么為難的事情?”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
王干娘見是李家公子,便笑道:“干娘都一把年紀(jì)之人,還有多少日子好活,哪有什么為難之事,李公子可是要找彩蝶,老身這就給李公子去叫,且先坐坐。”
李公子笑道:“那就麻煩干娘了?!?p> 王干娘說道:“這有什么麻煩的,且先坐著?!闭f完,便去后院,叫楊彩蝶過來接待李公子。
這李公子笑意盈盈坐在一處椅子上,搖頭四處觀瞧,突然看到地上扔著幾條帶血跡的繃帶,臉色有些變幻不定。
只是,等到楊彩蝶和錢多多的身影出現(xiàn),李公子的臉色瞬間恢復(fù)到笑意盈盈,溫柔儒雅的模樣,連忙上前施禮道:“如意見過彩蝶,見過錢小姐?!?p> 錢多多人小鬼精,知道這李如意整日纏著楊彩蝶,便開口道:“彩蝶姐姐,我先回去了,別忘了我們說的事情?!?p> 楊彩蝶道:“放心吧,不會忘的?!?p> 錢多多便一蹦一跳離開了平安堂。
李如意見錢多多這個礙眼的丫頭走了,有些高興道:“彩蝶,晚上城外有花燈,一起去看看如何?我叫人準(zhǔn)備了一艘畫舫,賞燈飲酒,也是一處美事?!?p> 楊彩蝶拒絕道:“多謝李公子好意,只是彩蝶已經(jīng)和錢家妹妹約好了,抱歉?!?p> 李如意見再一次被楊彩蝶拒絕,臉色如常,便只好告辭,出了平安堂,在楊彩蝶看不見的地方,李如意臉色陰沉,目光有些赤紅,神態(tài)頗為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