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護國將軍府少主一夜白頭的事實很快被傳開,這對見多識廣的老管家而言都算是奇跡。
但對于余白初而言,真正的奇跡并非白頭,也非怨鬼到守護之靈的轉(zhuǎn)變,而是他的傷口竟然愈合了,這也都是薩米沐西的功勞。
但代價也相當明顯,他身體大不如前,體重猛降三成,厭食虛弱,時不時咳嗽,看上去病地很重。
鬼魂療傷的例子虛墨知道,就算能把人救活那也不會有多久陽壽,樂觀而言,余白初還剩十年壽命——這還是建立在天天喝藥的基礎(chǔ)上。
她選擇將真相單獨告訴余白初,這位蒼弱的少主顯得很勇敢,但經(jīng)歷過那些事后,虛墨從他的細節(jié)神態(tài)中捕捉到了他的真實心境——他很恐懼,他害怕死亡。
面對死亡是所有靈魂都必須經(jīng)歷的。
“我們所走的每段路都是歸途?!彼龑τ喟壮跽f道。
“一切都結(jié)束了,薩米沐西走完了自己的歸途…但,伏靈師,我還是不了解,為什么代價會是我的頭發(fā)?”
“這點我想了很久,我從日記中找到了解釋?!碧撃沼浄侥且豁撜故窘o他看“你的父親曾立下誓言要與陪她一起直至白頭,很顯然你父親違約了,這就是怨念的形成?!?p> “因為她已經(jīng)死了…我父親三十年前與我母親相遇,也就是說,中間有二十年時間里他都在東院守護雪族姑娘,直至?xí)r間流逝他選擇了現(xiàn)實…告訴我,伏靈師,這算哪門子的違約。”他茫然“為了一個死人陪伴二十年還不夠嗎?”
“不論二十年還是三十年,誓言就是誓言,誓言產(chǎn)生的魔力是很多人所預(yù)料不到的,違約之后在命格中產(chǎn)生代價也往往被人們忽略…你要清楚一點——這個誓言是你父親所發(fā)出的,而薩米沐西的愛又讓她對這誓言深信不疑,這極可能就是念產(chǎn)生的原動力,以至于到了最后,當一切都消散成歷史往事后,她僅存的記憶也就是愛與白發(fā)。至于她為何選擇護靈于初雪這把刀,我想,該是因為這把刀是她與你父親的唯一紀念吧…”
“所以,她沒有殺我,而是選擇把我頭發(fā)變白…她是把我當成了我父親么?”
虛墨搖頭“并不,她是以另外一種方式解除誓言的詛咒…這一刻她守候地太久,真正的那個人已經(jīng)去世,也許…是時候去另外一個世界和你父親會合了?!?p> 見到余白初思索品味的樣子,虛墨補充道“但這些也都只是推測,只要時光不能倒流我們就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這個故事一定有著只屬于他們的秘密,就像你父親至死都將那個人藏在心里?!?p> ——2——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虛墨沒有立刻離開,因為余白初希望國都使節(jié)抵達將軍府的那場宴會上虛墨能夠陪他在場,不論對于府邸還是少主自身,國宴都是相當重要的事。
伏靈師本在猶豫是否答應(yīng),直至聽說宴會上的用餐食材涉及到冰運海鮮她才確定留下。
美食是她最不能辜負的事情。
這期間,東院進行了整修,槐樹樹根被鏟除之時,工人們發(fā)現(xiàn)了樹下竟有一個棺槨,經(jīng)余白初的深思熟慮,最終決定將其遷至家族陵區(qū)內(nèi)一塊單獨的地方,那里花草芬芳坐南朝北,面向雪族故鄉(xiāng)。
除了她的名字外,墓碑再無其他描述,因為知道她過往的人早已不在,不了解實情而妄加論述是對死者不敬。
東院的建筑也得翻修重建,伏靈師閑著沒事,加上將軍府工人緊缺,這些天里她也擼起袖子幫忙干活,壘磚頭圖泥漿搬原木——當然,要算錢的。
原本工人反對虛墨工錢和他們一樣高,直至伏靈師表現(xiàn)出超過凡人的干活力氣后,反對之聲才自動熄滅。
十五天后,在東院重建中,國都使節(jié)團浩浩蕩蕩地過來,為首的老使者不經(jīng)感嘆,五十年前將軍府正在修整院落,五十年后,竟還在修整,他笑道“這修得夠慢。”
“是啊,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挺難修的?!庇喟壮踹t緩地回應(yīng)。他身體虛弱,出行還需拄著拐杖。
宴會以及招待比計劃中的要順利太多,使節(jié)們客氣的很,絲毫沒有給將軍府挑刺的意思,很快按流程將余景辰的頭銜冊封繼承給余白初,看他滿頭白發(fā),事后還戲稱他為‘白發(fā)將軍’,這個稱號余白初毫不反感,相反,還挺接受。
國宴上在隆重介紹完虛墨之后,使節(jié)團還和這位伏靈師暢聊許久。
內(nèi)容大體是,青川之地有個女妖狐稱帝成立‘順國’,她利用魔法重創(chuàng)了葉國征討部隊,葉王現(xiàn)在很器重國內(nèi)的異能者,希望虛墨可以考慮跟隨著一起返回國都,為國效命。
虛墨故作思考,而后婉拒。
政治、戰(zhàn)爭是她從來不想接觸的東西,令人欣慰的是,使節(jié)沒有強求,表示理解,但接下來幾日里,他們又私下里反復(fù)跟虛墨提起此事,與余白初的洽談反而沒多少,有些主次不分的味道。
在虛墨屢次拒絕后,使節(jié)也有了些臉色出來,但礙于將軍府的面子,終究沒有說破,最多只是在臨走前惋嘆于虛墨不夠明智,錯失飛黃騰達的良機。
——3——
新東院建成,將軍府下了第一場小雪。
清晨,虛墨第一個走出院落,踩著雪邁向正殿,打算對余白初告別。
意外的是,余白初坐在躺椅上背對著她,似乎等了很久。
當時太陽才于天際露出一角,這么早的天,連狗都沒醒,看來他是早有準備。
“虛墨?!彼牫鍪钦l的腳步,說話聲音像個老人“你來了啊,我昨天一夜沒睡?!?p> “你一直坐在這邊嗎?”虛墨到他面前,看見余白初手中握著初雪。
“我一直在思考,最后我想明白了?!彼v但真誠地微笑著“在經(jīng)歷了這些事后,我知道哪個才是你的報酬。”他把初雪遞了過去“這把刀是你的了,伏靈師。”
這一舉動讓虛墨驚愣,她花了兩息才反應(yīng)過來,皺眉嚴拒“開什么玩笑,這太貴重了?!?p> 余白初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拿著吧,它比不上你背后那把?!?p> “這不是比不比得上的問題,這是你的傳家刀器,我不能收?!?p> “算是滿足我一個愿望,一個請求。”他認真地說,這讓虛墨眉宇舒展,聆聽他的意思。
“我現(xiàn)在與垂暮之人沒有兩樣,在我死后,將軍府的命運何去何從無以知曉,初雪的命運更是另外的定數(shù)…我不想讓它淪落到無用之人的手中,更不想讓它在遺忘之地緩慢生銹…虛墨,沒有你的幫助我早已命喪九泉,沒有你的幫助,初雪也不會注入守護之靈的祝福,它注定屬于你,我也相信你絕對不會辜負它?!?p> 虛墨支支吾吾仍想拒絕,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你身上有著我未曾設(shè)想過的夢,你也將會抵達我至死都目睹不了的遠方,我有一種神奇的預(yù)感,這個預(yù)感我持續(xù)了多天,為之確信——你會成為英雄的?!?p> “英雄?”她抿動著嘴“我從不這么覺得?!?p> “不自大是難得的品質(zhì),我一生都沒學(xué)會?!彼嘈σ环?,堅持遞刀“拿著吧,別逼我說出祈求的話,你知道我不擅長…答應(yīng)我,用這把刀去戰(zhàn)斗,直至你生命的盡頭,讓它能夠創(chuàng)下足夠稱贊的輝煌。”
余白初徹底變了,和她初次遇見時,衙門中的那位紈绔子弟完全是兩人。
亦或者這才是他本來的面目?虛墨難以得知。
她拿捏不準,最終五味雜陳地接過了這把刀。
那重量和質(zhì)感莫名地讓她由衷感到欣喜、安心。
但她想了會兒,還是有要把刀還回去的意思“我不確信…伏靈師的生死實在無常。”
“那么就讓不辜負初雪成為你努力活下去的理由。”他趁熱打鐵加大攻勢“當然,如果你倒下了,那也是它的命運?!?p> “可這實在是太貴重了。”
“還不止這個,那匹名為‘灰燼’的白馬是原武國的戰(zhàn)爭良種,那是我的最愛,但現(xiàn)在他也歸你——不要再拒絕了,伏靈師,我還能不能騎馬,你也很清楚,帶著我的刀,我的馬,走完你的路吧,這樣也算是我去過一樣?!?p> 這消息簡直比初雪還要讓她心動。
因種種原因,她一直沒有弄到自己的新馬。
之前和‘灰燼’一同出游時,她感覺這是與她難得相匹的好馬,只可惜并非是自己的。
她心跳加快,幾番欲言又止,實在難以表達內(nèi)心喜悅,這饋贈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是你應(yīng)得的?!?p> “不,初雪和灰燼這兩物價值很高,比我原需要的報酬高得多,這不是我應(yīng)得的,告訴我,我該怎么報答你?!?p> 余白初有些心痛地看著她,身體前傾,認真問道“虛墨,說真的,我們算是朋友嗎?”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覺得你是個我這輩子堅決不想接觸的混蛋,但顯然,這是我最大的誤判?!碧撃寄渴嬲梗嬲\地笑了“當然,我們是朋友?!?p> “那就好?!彼残牡靥苫匾巫由?,閉上雙眼“這就算你的報答了,伏靈師~每次看到初雪時,務(wù)必要想起你在這里還有一位朋友,他叫余白初,人們喜歡稱他為‘白發(fā)將軍’?!?p> ——3——
臨走之前,她牽著那匹名為‘灰燼’的白馬最后再看了眼東院,這里圍墻建筑按原本的規(guī)格重修了一遍,此地已有仆人居住,人煙重現(xiàn),生機盎然。
讓虛墨最感到詫異的,是原本那棵槐樹土壤之中,新長出了一株翠綠的嫩芽。
那是什么樹暫且還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許多年之后,人們又會講起關(guān)于它的故事。
卜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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