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別松姨帶著巴丹已經(jīng)睡下了。
阿隱還在景末的屋里,自說自話著?!澳氵@個人,真的是很神奇。我的雙目之靈也看不穿你,你睡了這么久也還不餓?!卑㈦[用手撐著頭,坐在桌子旁,歪著頭看向躺在床上這兩天來一動未動的景末。
真是不讓人省心的家伙。
“我想你也是有阿爸阿媽的,你這樣,他們知道嗎?總讓人擔(dān)心?!卑㈦[大聲埋怨了一句后,立刻伸長了腦袋去看景末有沒有動靜。
唔,還是沒有一動不動。真的是,也不知道餓嗎?阿隱嘆了一口氣,放棄了跟他說話來刺激他醒過來這個嘗試,拿上了桌子上的兩瓶藥膏,坐去了床邊。
身上有些傷口已經(jīng)開始結(jié)痂了,這是好事,昨天白瑪和別松阿姨都確認(rèn)過了,還好沒有斷手?jǐn)嗄_,不然這可就不是他們幾個能應(yīng)付過來的事情了。
阿隱用手蘸了一些藥膏,去給景末臉上和脖子上的傷口都抹上一些。這兩天幾乎都是阿隱在給他上藥,別松姨也還要忙著族里的一些針線活兒之后要帶去都城賣的,也抽不出太多時間。
“你說你,上次爬山跌了下來,暈了一會兒。這次爬山被雪打扒了下來,這要暈多久呢?”阿隱嘀嘀咕咕著,一時沒注意,手可能重了些。
“嘶---”手下的那人輕聲吸了一口氣。眉頭皺了起來。
有動靜了!
景末要醒了!
“李景末!你醒啦!”阿隱被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后驚喜地趕緊把藥瓶放在床邊上,仔細(xì)看著他。
景末剛才睡得昏沉,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還說道他令人不省心得很。不過那時候還是覺得腦子沉沉的,實在還想繼續(xù)睡下去??删驮趧偛牛~頭上一陣劇痛。把他在夢里都要疼出一身汗來,他也沒忍住喊出了聲。
使勁地?fù)伍_了眼皮,眼前就看到有一雙靈動清澈的眼睛在很近很近地盯著他。他嚇了一跳,猛地睜開了雙眼。
阿隱望著望著景末竟然睜眼了!她不禁歡呼了一聲,這幾天的功夫真的沒白費。
景末愣了一會,瞇著眼睛緊緊盯著阿隱,然后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這個屋子。這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
“阿,阿隱?”景末的聲音嘶啞,阿隱聽狀趕緊去桌子那里到了一碗溫水過來。
“是我。是不是很驚訝~咱們又見面了?!卑㈦[端著水過來,卻發(fā)現(xiàn)景末躺在床上有些沒有力氣,便把水也放在床邊上,準(zhǔn)備扶他坐起來。
“你別動,我來扶你?!卑㈦[見景末急著要撐起身子,連忙制止了他,“咱們又見面啦,你又受傷了。”景末不動不知道,一動這才知道身上估計是有無數(shù)條傷口在撕裂,劇痛無比,疼地他都快要喊了出來,好不容易咬著牙借著阿隱的力坐起來,身上已經(jīng)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諾,喝點水。你先別說話。我說給你聽?!卑㈦[把水遞給他,見他又想開口說些什么,便示意他先把這碗水喝下去,潤潤嗓子。
“你這滿身的傷,加上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自然是虛弱。所以你先把水喝下去,我等會給你盛一些肉粥,那樣才有力氣。”阿隱把藥罐子蓋好,拿在手上?!笆前赚?,我們山隱在不丹的朋友白瑪,路過山里有一處,撿到了你?!?p> 阿隱知道景末想知道什么。她按了按景末的手,讓他不要著急,慢慢喝。
“當(dāng)時你是被一股雪浪夾著沖進(jìn)那個山谷的,白瑪遇到你的時候,你渾身是血,衣服也都被撕爛了,”阿隱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景末的臉忽然就紅了,她連忙將手輕輕搭上景末的額頭,這下景末的臉就更熱了,“還好還好,并不發(fā)熱,昨天夜里你的身體倒是燙地嚇人?!卑㈦[把景末喝完的碗接過去,轉(zhuǎn)身走向桌子,這才沒看到她剛才最后一句話,就像那點燃木堆的火星一樣,一下子把景末的臉點地通紅。
“咦,你覺得身子熱嗎?”阿隱見他這樣,在想是不是又發(fā)燙了?!皼]有,沒有,你繼續(xù)說?!本澳┻B忙又搖手又搖頭的,局促不已。
阿隱見他這樣,心想果然身體上受了這么多傷,腦子應(yīng)該也是有些被傷到的。不由得有些心疼他。
“白瑪帶我過去找你,我本來是要出遠(yuǎn)門的,不過既然是你,那我還是要好好對你負(fù)責(zé)的?!卑㈦[把床邊柜子里的那柄小刀和金絲帕拿了出來,遞給景末,“當(dāng)時找到你,你的氣息都十分微弱了,可是兩手里還緊緊攥著這兩樣?xùn)|西,我也把它們都洗干凈了,放在這兒?!?p> 景末接過那柄藏刀和輕盈精美的金絲帕。心里一片柔軟。
真好。
在那鋪天蓋地的雪浪里,他只記得最后一個念頭是,若此番能生,他就要陪在那些他喜愛的人的身旁。神山有靈,也許真的聽到了他的心聲,便把他又送到了阿隱的身邊。景末低頭不語,兩只手臂上全是一道一道涂滿了藥膏的傷痕。這兩天他雖然沉睡,卻能感受到渾身上下火辣辣的痛,可是偶爾能感受到有人在輕輕觸碰著他的身體,每一次觸碰,似乎那鉆心的疼痛便輕減了一分。他才能多次再睡過去。
如今看來,那個溫柔的人就是阿隱。
許久沒見,阿隱似乎和上次見都有些不一樣了。還是一樣的活潑可愛,不過,更多了一分安靜,又仿佛多了一分憂郁。
“阿隱,你又救了我一命?!本澳┨鹧壅f。
阿隱回過頭,見景末嚴(yán)肅,不禁狡黠地一笑,“是??!好幾命了呢,那你準(zhǔn)備怎么報答我!”
景末看著阿隱的笑眼,也不覺笑出了聲,“聽你的?!?p> 阿隱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只希望你下次不要再有這樣的危險時候了?!卑㈦[把藥膏塞進(jìn)他懷里,“你都醒了,那就你自己涂啦。免得我又把你疼醒?!?p> “這個是給你的?!本澳┻B忙把金絲帕放進(jìn)阿隱的手里,“上次見你,你的衣服上有金絲纏繞。這金絲帕也是蒙古所產(chǎn),我想你可能會喜歡?!本澳┐瓜卵劬Σ桓铱此?。
“原來是給我的!”阿隱歡呼一聲,“我在洗的時候還在想這么漂亮精致的小帕子是誰用的呢,竟然就是給我的!”阿隱連忙打開了帕子用手仔細(xì)摸著,欣喜不已??珊鋈挥炙坪跏窍肫鹆耸裁匆粯樱雅磷邮赵谑掷?,“那你手里緊緊攥著它,難道真的是在來找我的路上遇險的?”阿隱的眉頭擰在了一起,小小翹翹的嘴巴嘟在了一起,臉上寫滿了擔(dān)心和自責(zé)。
“不是的,不是你的原因?!本澳┻B忙解釋道,“我此番登山,是因為別的事情。你不用擔(dān)心,可不要多想,咳咳?!币恢币部人粤似饋?。
阿隱趕緊坐過去拍了拍他的背,給他順順氣。
景末還是有些虛弱,一咳嗽起來,身子便有些顫抖無力,“你等著,我去給你盛一碗肉粥來?!?p> 阿隱端著肉粥回來的時候,景末靠在床邊,把給她的金絲帕仔細(xì)折好放在了床頭。阿隱坐在他身邊,一勺一勺地喂了下去。
景末看著阿隱低下頭給他吹一吹粥上的熱氣,心里暖洋洋地舒適極了。
真好。
整整一碗肉粥都喝了下去,景末也倦了,支撐不住,又睡了過去。阿隱這才安心,輕輕地把金絲帕收進(jìn)衣裳的胸口位置,給景末掖好了被子,這才關(guān)上門,去別松姨的屋子休息去了。
雪域的西邊,一個村落的屋子里燈火通明。
孛列臺趁著妻子睡下,來到平日里無人進(jìn)出的偏屋里點起了燈。他在屋子里焦慮地踱步著,手指一直在互相揉搓。只見他是不是悄悄打開房門,望著門口的那條小路,似乎是在等人來。
腳步聲近了。孛列臺肩膀一緊,緊張地舔了舔嘴唇。
木門上響了一聲長三聲短的敲門聲,來的就是他在等的人!“請進(jìn)?!彼麎旱土寺曇魧χT外說了一句。
木門無聲地被推開。夜幕那無盡的黑暗里,木奶奶和薩仁大夫走進(jìn)了屋內(nèi)。
木吉拉松和阿隱的母親阿別在一起生活了幾十載,阿別的阿爸阿媽又自小離她而去,她們倆之間的感情可謂是極深的,似母女,也似朋友。所以在阿別和孛列臺離開山隱去了不丹之后,木吉拉松也依然一直和他們有所聯(lián)絡(luò)。
上一次過來,便是阿隱能力蘇醒的時候,木吉拉松十分激動地拉著阿別的手告訴她祖宗們的話竟然都是真的。與木吉拉松的激動有所不同,阿別震驚之余卻有些失落。
本來希望伯姬也不要繼承這什么玄之又玄的雙目之靈,她過兩年就想要回去接她,到時候她可再也不管什么山隱一族沒有族長這種綁架人的說法了。一個十歲的孩子,就應(yīng)該跟在父母后頭跑步打鬧的年紀(jì),做什么族長。
而如今,自己當(dāng)時的預(yù)感是真的,祖母留下的話也是真的。阿別當(dāng)時苦笑著和木吉拉松說,原來我們這一族還真的是那蒙古帝國王室的正統(tǒng)血脈。有些事情,竟是想逃都逃不掉。木吉拉松安慰她說道這是阿隱的榮耀,也是阿隱的命運。山隱族和蒙古帝國始終都是這么強大,山神始終都會庇佑阿隱的。
當(dāng)時兩人在感慨萬分的時候,阿隱的阿爸孛列臺坐在旁邊,沉默不言,只是眼神放遠(yuǎn),看著那遙遙的神山雪頂,似乎有些刺眼,微微地瞇起了眼睛。
這之后,孛列臺在家里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悶了好幾天才出來。阿別以為他是心疼女兒,只是不善言辭罷了,便也不攔著,見著的時候安慰他幾句,也想等他自己恢復(fù)過來。
最近聽聞阿隱要踏上叩拜神山之旅了,阿別在家里擔(dān)心地不得了,日夜為阿隱想這神山方向跪下去祈福。孛列臺似乎也憂心忡忡,便讓出來的藏夏人帶了信回去,想請木奶奶和薩仁大夫來看看。
“阿臺,你這是怎么了。”木吉拉松一進(jìn)屋,把斗篷解開。她見孛列臺也根本不是生病虛弱的樣子,便也知道他此次邀請話里有話。
“拉松姑姑,您快這邊坐。薩仁,你也坐這兒?!必昧信_一聽這話忙咧開嘴哈著腰,臉上堆滿了笑,趕緊上前去接過了木吉拉松手上的斗篷,拍了拍上面的雪花,把它疊好放在了椅子上。
“您二位喝喝茶暖暖身子。我的確是身體不適。想請薩仁來給我看看。”孛列臺也坐下,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薩仁是一個精瘦的蒙族漢子,平時話很少,只愿呆在自己屋子里翻看各處搜集來的醫(yī)術(shù),總愛鉆研一些不同尋常的方子或治病方法。他的醫(yī)術(shù)是家里傳下來的,這百余年來薩仁他們這一家便也都是族里的大夫。看了一眼木吉拉松,得到了首肯后,這才伸出手要給孛列臺把脈。
薩仁仔細(xì)檢查了孛列臺一番之后,也并不說話,只是看著木吉拉松點了點頭。
“好你個阿臺,不痛不癢地也沒有生病,到底是哪里不適了?”木吉拉松就知道這孛列臺心思多。當(dāng)時阿別要嫁給他的時候,木吉拉松便不是很愿意。孛列臺雖然也出身自當(dāng)時一路護(hù)著公主長女跟過來的有名將士之后,不過此人從小便愛投機取巧,總讓人覺得不夠敞亮,也沒有能保家護(hù)國的氣概。只是看他對阿別一直呵護(hù)備至,溫柔體貼,便也才同意了他們這門婚事。
“拉松姑姑別著急。我也可能就是憂心我家阿隱,這才最近兩天有些胸口絞痛,口干舌燥的?!必昧信_見木吉拉松似乎要走,連忙說道,“阿隱的事情,您上次和阿別說了之后,阿別也是日日夜夜睡不著。不過我看你似乎還有些話沒有說,這才找您過來。您可以和我說,我能受得住。我也是關(guān)心自家閨女,想多知道一些她的消息罷了。”
木吉拉松聽了這話,這才重又坐下來。
“薩仁,你也不用出去,”她見薩仁站起來就要轉(zhuǎn)身出去,似乎是主動地避嫌,便也開口道,“這是族長的秘密,歷來也只有掌事,族長的家庭和族里的大夫知道。這次你在,也正好一起聽著?!?p> 孛列臺聽到此處,眼里似乎閃過一道精光,忙垂下眼來,給二位倒茶,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