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字字誅心
一個穿著一襲墨色云紋長袍的人出現(xiàn)在樓梯轉角。
那人眉目軒朗，引得憑欄閣一眾女兒家暗中鎖了視線在他身上，有幾個甚至有些躍躍欲試地想去給他送荷包。
但卻被他凌厲冷漠的目光嚇得退了一退。
宋疏清看著他走過來，淡淡一笑，說不清心下是什么情緒。
或許自己也沒有那么希望他來，與其說是蕭容與不敢面對，不如說是他們都不敢面對。
宋疏清站起身來，起手作揖道：“蕭大人好?！?p> 蕭容與并未和他多客氣，拉開另一旁的椅子撩袍坐下，淡淡道：“宋大學士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蕭大人還是來了啊，”宋疏清一哂，幽幽開口道，“原來蕭大人對殿下的信任也不過如此。蕭大人怎知，不是殿下讓我來試探你呢？”
蕭容與眸子一沉，搖搖頭道：“她不會如此?！?p> “你倒在這樣的事上信她，卻不信她沒有利用令姐的死?！彼问枨逭Z氣玩味，笑著給蕭容與斟了一杯茉莉花茶。
令姐的死四個字刺痛了蕭容與，他周遭氣氛陡然冷厲，語氣如同深井寒冰，毫不留情地道：“宋大學士若是沒什么要緊的事，本官就先告辭了?！?p> “哎，”宋疏清拉住他，笑道，“急什么啊，蕭大人，咱們今兒的時間長著呢。我如今這般同你浪費時間，是為了你著想啊?！?p> 蕭容與冷笑一聲，唇邊泛起譏誚的寒意，反問道：“為我著想？”
宋疏清放開了手，面色難得的正經起來，直直地望著他，面有悲憫道：“怕蕭大人你受不了這個刺激?！?p> 蕭容與面色冷寒地看著他，淡淡道：“朝中政務繁忙，本官耗不起這個時間?！?p> 宋疏清一頷首，拿出了懷里那張被他疊得方方正正的紙遞給他，笑道：“那蕭大人別怪我沒提醒你?！?p> 蕭容與看見這張紙，一時之間，心下閃過無數(shù)思量。
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緩緩地打開了這張紙。
就在那一瞬間，他瞳孔一縮，臉也猛地白了一白。
男子墨色云袖的挺拔身影，海棠白鶴的散繡落闊不羈。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翻開這張紙的一剎那，仿佛受了重創(chuàng)一般在微風之中晃了一晃。
那個挺直的脊背，脆弱地仿佛一觸即碎。
饒是宋疏清這樣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看到他這個樣子，也有些不忍，微微垂了垂眸子。
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字跡是他無比熟悉的，是那只他握過的手，一字一字寫下來的。
可這內容卻讓他無比迷茫和陌生。
“皇后欲對蕭姊下手，如其愿?！?p> 字字誅心。
蕭容與臉色蒼白，勉強問道：“你從哪里拿到的？”
“偷的?！彼问枨迓唤浶牡卣f。
“為什么？”蕭容與指尖緩緩收攏，捏的那張紙都有些發(fā)皺。
“這有什么為什么？我說過了，我自私，想把殿下留在我一個人的身邊?！彼问枨遢p松笑笑，說道。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笔捜菖c指節(jié)發(fā)白，沉聲問道。
“信不信由你，這紙張擺在你面前，由著你自己去辨真?zhèn)危c我無關?！彼问枨迥闷鸩璞?，靜靜說道。
天際飄起了漫天大雪，一片雪花冷不丁地跑到宋疏清的茶杯之中，他一笑，將那杯已經微涼的茉莉花茶一飲而盡。
雪花如同鵝毛一般落在蕭容與的鬢角發(fā)尖，他如同毫無知覺般只定定地看著那張紙，似乎要從中找出什么證據(jù)來證明這不是那人所寫。
他看到了那個“蕭”字，那長長的拉長的一橫，她同他說過，那是她的專屬寫法。
曾經讓他覺得心尖泛甜的話如今卻如同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到他的心間，不僅痛楚凌厲，還是淬過劇毒的。
這種痛楚從他觸碰那張紙的指尖緩緩蔓延開，直到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蕭大人同殿下在一起共事這樣久，應該不會不知道日下行的存在?！彼问枨逡浑p眸子中沒有什么感情，淡淡說著。
蕭容與抬眸，一對眼眶紅得駭人，死死盯著他。
宋疏清垂了垂眸子，淡淡地說：“這是她傳給日下行的?！?p> 蕭容與嗓子緊了緊，但還是問道：“她傳給日下行的信，你為何會有？”
宋疏清笑了笑，從果盤中抓起一把瓜子，緩緩說道：“因為，我知道日下行是何人。”
事實就這樣難堪又諷刺地擺在蕭容與面前了，由不得他不信。
但他還是想去親口問問那女子，什么真的喜歡他，什么為婉安姐姐報仇，什么坦誠以待，都只是和他的逢場作戲嗎？
宋疏清嗑完半捧瓜子，發(fā)現(xiàn)外面這雪越下越大，輕笑著和蕭容與說：“我的話傳完了，若知曉了這些事，蕭大人還是愿意一如既往的待在殿下身邊，宋某也是管不得的。蕭大人若是不信…也是很好的?！?p> 若是不信，他就可以少幾分愧疚。
宋疏清垂下眸子，掩飾了眼中的神色。
見蕭容與沒有再說話，宋疏清知趣地起身，笑著告了辭，看了看閣樓下，說道：“這應該是一場大雪，蕭大人早回吧。”
雪花飄浮著落到了蕭容與的長睫上，慢慢融化，滑落到他的眼里。
這可笑的真相，竟如此刺目。
他這一生沒對什么人動過心，如今平生頭一次，竟是對殺姐仇人動了心。
瞧瞧他這半年來做了什么。
他為她做事，還同她說自己心甘情愿。
所以，殺死姐姐的那把刀，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出力？
自己報仇的人竟日日陪在自己身邊，同他一起笑鬧玩樂，還說要祝他平安喜樂。
蕭容與唇角泛起寒冷又譏誚的笑意。
多可笑。
走到樓下的宋疏清回頭看見蕭容與的失魂落魄的笑容之后，一時心下泛起幾分難言的情緒，神色復雜地收回視線，嘆了口氣就走了。
蕭容與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盞。
宋疏清給他斟的茉莉花茶已然涼透，剛剛他便覺得這味道熟悉，如此看來，她身上的那茉莉花香，便是為了宋疏清嗎？
他又是一笑，原來從始至終，只是他一個人看不出這些細微的線索，傻傻地信了她的所有話。
可她畢竟，還是那個陰詭狠辣的鎮(zhèn)國長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