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想死
不咸山，懸崖底。
沐清一語不發(fā)的坐在崖底突出的平地上。他身上的白衣破碎，還沾著大片的血跡，血已經(jīng)干了。他一向用來束發(fā)的白玉簪也不知道掉在了哪里，潑墨的長發(fā)垂落在他肩頭，好生頹廢。沐清的手心里緊緊抓著一枚形似玉石的東西，那是新神墜落時帶起的風(fēng)。
沒有人靠近沐清，連青木想給他療傷都不行。
不咸山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驚動了諸神。
不咸山歸山神千屹管轄，懸崖底歸土神培文管轄。兩位老神已經(jīng)將方圓百里徹徹底底的搜過了一遍，沒有絲毫新神的蹤跡。
新神從不咸山懸崖跌落，然后銷聲匿跡。除了沐清手上的那枚似玉石，新神沒有一點蹤跡。
尸骨無存！
在場的諸神都明白，新神沒了半身神血，就直接成了一個廢人，與凡人無異，懸崖墜落，自然是連渣都不剩了。
只是沐清不信。
她為神十六載，還沒活明白，怎么可能死；她五感才恢復(fù)了兩感，還沒體驗過人間的美好呢，怎么可能死；她身體里的瘋子滿腦子仇恨，還沒報仇呢，怎么可能死；她有名字了，我給取的，她叫樂晗，怎么可能死。
沐清不信。
諸神勸沐清，沐清不答；諸神罵沐清，沐清不答。
最后，所有神都走了。
此時，新神跳崖已經(jīng)過了整整七天七夜。
寒涵是在第八天的時候又來到不咸山的，沐清的姿勢沒有變，依舊不許人靠近。
“哥，是我?！焙f。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寒涵也仿佛在一夜之間長大了。為神十四年以上的神們都清楚，不是寒涵長大了，是十四年前的那個水神寒涵回來了。和雪神白舞一起回來的。
沐清不答。
寒涵又說：“哥，小舞已經(jīng)把新神的半身神血融進了自己的血脈了，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說到這兒，寒涵笑了，“哥，如果你找到新神，記得替我謝謝她，是她救了小舞?！?p> “她不叫新神，她叫樂晗。”沐清說。因為許久沒有開口說話，聲音難掩沙啞。
“是，樂晗，哥記得替我謝謝樂晗?！焙樦迩逭f。
他們是同年從一塊福地出來的神，諸神里最了解沐清的莫過于寒涵。
沐清又呆滯了一會兒沒有說話，抬眼看了看寒涵，見人一臉溫和的笑容和藏不住的幸福，突然暴走。一把薅住寒涵的領(lǐng)子，厲聲說：“為什么，為什么要她的神血？你在要她的命！”
寒涵顯然是早知道沐清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沒有反抗，平靜的說：“哥，真正要她命的是我嗎？”
沐清聞言一怔，剛才的暴怒全部消散，又轉(zhuǎn)化為無力，他松了手，不由的向后撤。
寒涵卻是一把反抓住了他說：“哥，你明白的，真正要她命的是你沒來的那七天七夜。說到這，我還要感謝你呢，若不是你沒來救她讓她心灰意冷，她也不會那么痛快的就把神血給了小舞?！?p> 寒涵說罷，松開手。沐清失了支撐，往后撤了幾步才堪堪穩(wěn)住身形。
寒涵看著失魂落魄的沐清嘆了口氣，抬手化出一物，伸到沐清眼前說：“這是小舞用新······樂晗的半身神血凝成的血晶石，應(yīng)該對你有用吧。”
沐清聽了，忙忙接了過來。
那枚血晶石小小的，只有一個大拇指的指甲蓋那么大，通體暗紅，發(fā)著幽幽的光。
這是新神的血啊！
見他哥漸漸回了點神，寒涵呼了一口氣，對他哥說：“哥，我……我和小舞要被送去通天塔了，就是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結(jié)果。哥可別擔(dān)心我哦，我這有你弟妹呢?！?p> 寒涵又嘻嘻哈哈的裝起沒心沒肺來。
沐清看著寒涵，他們不用說話，也知道，若是通天塔判了，多半是不會給寒涵和白舞在做神的機會了。
寒涵嘻嘻哈哈的走了，留下沐清自己還在崖底怔怔的出了會兒神。
不咸山，懸崖底，清風(fēng)起，風(fēng)神臨。
一身白衣，不綴任何花紋，樸素的干凈。長發(fā)束冠，上插一根白玉簪，不事雕琢，做流線型。一張臉棱角分明，劍眉星目，俊朗非凡。宛若謫仙下凡，不染塵埃。
沐清施法，把血晶石和似玉石融在一起。
一紅一綠兩塊寶石相融后竟變成了一塊透明的石頭，比血晶石大，比似玉石小，沒有棱角，卻不是圓潤的珠子。靜靜的躺在沐清的掌心，折射著光，滲出一陣一陣的暖流。
沐清施法拿那石頭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方向。石頭越靠近南，越不透明，里面混沌著，就像世間萬物都展現(xiàn)在了這小小的石頭之中，讓人應(yīng)接不暇。
“看來，樂晗應(yīng)該是在南面?！便迩逍南搿Ｋ凶屑?xì)細(xì)的收了珠子，貼身放著。然后微微起風(fēng)，乘風(fēng)從不咸山向南走。
沐清不知道，他走后，不咸山懸崖底的土地忽然裂了個口子?？谧硬淮?，卻也夠驚心動魄的。那是地生生裂開的口子。從那道口子里緩緩走出一個人，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冷笑一聲，淡淡說：“還沒死嗎？死了多干凈?！?p> 這一夜，人間北風(fēng)大作。急驟的北風(fēng)攜卷著寒氣向南。世人不由奇怪，這上元節(jié)都過了十多天了，怎么還會有這么大的北風(fēng)，不吉利啊不吉利。
一夜之間，風(fēng)神北方的信徒莫名多了許多。
京城。
新神用厚厚的披風(fēng)把自己裹緊，慢慢走在街上。
上元節(jié)的喜樂都已消散，但還是難掩京城的繁華。街上叫賣聲此起彼伏，各路商人賣著來自這片大陸各地的特色商品。街邊不斷的傳來絲竹的聲音，樂者用優(yōu)美的聲線唱著這城里最流行的曲。大戶人家的小姐們不好出來拋投露面，便置一屏風(fēng)，躲在屏風(fēng)后，一邊繡著牡丹花，一邊聽著曲，一邊還和閨中姐妹低聲交談著。各個階層的男人們啊都走在街上，每個人都在笑，偶爾遇見了熟人，互相寒暄一番；或遇見了知己，大袖一揮轉(zhuǎn)身就進了茶樓里暢談。
“好一派盛世的安寧??！”新神想。
人間這樣好，誰都不想死。
新神把自己塞在厚厚的黑色披風(fēng)里，她的臉很白，慘白慘白的。她本來就是小小的瘦瘦的，全身上下唯一具有欺騙性的就是原來那張圓圓的小臉。現(xiàn)在臉也不圓了，消瘦的很。那雙擁有時間萬物的眼睛本來是又大又圓的，現(xiàn)在不圓了，變得狹長，更顯刻薄。
真是凄慘。
大量靈力被消耗，沒了半身神血，又從不咸山頂跳了崖，新神還能凄慘的活著，就該像通天塔祈福了。
從不咸山一路走到京城來，七天七夜，新神已經(jīng)是精疲力竭了。
新神現(xiàn)在非常清楚自己是個廢人，沒有了靈力，五感里還沒了三感，又沒什么技術(shù)傍身。這情況別說是神了，連正常的人都不如，可不是廢人嘛。
新神自嘲的笑了笑，從繁華的主街上漸漸隱去身影，朝城外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遠(yuǎn)。新神在睜眼看周圍的景象時已經(jīng)是一片蕭條了。
殘破的屋子，荒淫無度的笑聲夾雜著怒罵，沒有任何一塊土地是干凈可以落腳的，坑洼遍地，布滿積水。新神是聞不到這里腐爛的氣味，這里連空氣都是臟的。
有極致的繁華，必定有極致的荒涼。
人間如此極端，卻還是誰都不想死。
人類一貫的認(rèn)知里有，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钪?，比什么都強。
新神已經(jīng)不在乎臟不臟了，就踩著泥濘的地面繼續(xù)走。
某個轉(zhuǎn)彎后，新神看見了一座破廟，也沒多想，抬腳就走了進去。
破廟里沒有神像，也不知道供奉的是誰。屋頂破破爛爛的透著光，新神抬頭看，那些瓦片看起來不像是年久失修，倒像是被大風(fēng)吹掀了。
被風(fēng)吹的啊，新神意識到這一點，又想起昨夜那場大風(fēng)，呵呵的笑了笑：“原來是風(fēng)神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