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官上任
禮拜一,買賣稀。這個道理放在汽車養(yǎng)護這一行也準,今天工單不多,早半小時下了班,單寶山約了幾個老師傅還帶了單翔去喝酒。旁人只道是放松一下,唯獨單寶山像是給單翔送行。席間大大小小給單翔說了一桌子的道理,在他看來,單翔叫他一聲爸爸也不為過。
單翔父親去世以后,也的確沒有一個男性親屬如此待他,在上海這幾年,單寶山更是傾其所有地照顧。他妻子還在蘇州,女兒幼年早夭,也是個苦命人,身邊是沒有多少親人。唯獨單翔,和他分外親近。
他原打算讓單翔好好磨練技術,將來跟他一樣做個高級技工,走到哪里別人也得高看兩眼,可他的世界上限在此,單翔的世界才剛剛開始。
單翔至今后悔未能如愿上學,如果再有選擇,他希望好好讀書,他愛文學,愛藝術,愛一切的浪漫主義色彩,如今卻更愛錢,錢能讓他過上最好的生活,能讓他還上親生母親的續(xù)命債務。
單翔母親病重時,娘家一脈借了不少錢,后來母親去世,父親便偷偷瞞著繼母還,直到父親去世,這份責任便唯獨有他可以承擔,來新悅的工資雖說漲了不少,可單翔要把工資的大部分寄回老家還債。
舅舅什么的也還好說,兩個舅媽卻是無比尖酸刻薄,單翔每月還錢,隔三岔五地還要求他給外甥們買點東西寄回去,單翔只道是母親在世時感恩舅舅的幫襯,力所能及的也不予計較,要不是上班期間都要穿工裝,吃食堂,單靠這點收入確實無法生活。
第二天,一個帥氣高挑的青年早早等在了劉坤鵬的辦公室,沒錯,他就是馬山。前臺小姑娘不自覺地談論起他來,的確是這樣,比起車間里整齊劃一的工裝范兒,馬山一身精致的貼身西裝,略帶硬氣的臉龐和恰到好處的單眼皮兒也是姑娘們喜歡的類型,沒有他來,單翔便是姑娘們的談資,有了他,怕是要平分秋色了,何況馬山的性子略微張揚,做事喜歡當仁不讓,這一點任單翔比不了,也學不來。
劉坤鵬召集的短會時間真的很短,外面四個門店經(jīng)理和新楊店的全體職工都參加了。說了兩件事,馬山就任新楊店門店經(jīng)理,單翔派到靜安店做門店經(jīng)理助理。兩個決定都很意外,比起馬山,同事們更詫異單翔的安排。一直以來他就是單寶山手下的小工,平時不言語,聽葷段子還會臉紅,而且前幾任外派的店長要不就是技術崗出身,再者就是專門招聘的管理專業(yè),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一擢而紅,倒是讓同齡的年輕人分外眼紅。私下里都以為是單寶山的力薦,自然不敢明面上聲張。
可對單翔來說,這個決定的確很好,至少新楊店的這幾個老同事精明得很,那幾個年輕人更是鬼機靈,尤其以大浩為首,平日里懶散不說,還好欺負個人,明里暗里的喜歡給人穿小鞋。要不是單寶山在,想必單翔的日子沒有他跟劉坤鵬描述的那么好。
再看馬山,新職位自然有新期待,短短幾分鐘的自我介紹言必稱“劉哥”“總部”“特派”,好一副欽差大臣的架勢。一股子舍我其誰的模樣,再看劉坤鵬,滿臉得意的笑更是坐實了馬山有劉總撐腰的預感,單寶山再老實也不免泛起了嘀咕,不過回頭一想也無外乎干好活而已,幾個老伙計一致的印象就是,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怎么有壓力?”
“沒有,許總?!?p> “說了不必叫我許總,咱們靜安店沒這個規(guī)矩?!?p> “海哥?!?p> “鵬哥把你派過來,可是給我打了預防針的?!?p> 鵬哥?想來許海和劉坤鵬也是很好的交情,許海是幾個店長里面最年輕的,不對,現(xiàn)在應該是馬山了。
靜安店面雖不大,但人手不少,是幾個店里離鬧市最近的,除了線上平臺的汽車養(yǎng)護修理訂單,許海和幾個保險公司的經(jīng)理處得都很好,有車險報案小額的基本都在這里處理了,積少成多,門店營收近1/3來源于此,劉坤鵬因此也很器重他。
“我確實沒有接觸過管理工作?!眴蜗枵f道。
“不是預防你,是預防我?!痹S海笑道?!谤i哥說想歷練一下你,什么活難干,什么活給你,不要看他的面子不給機會?!?p> “哦。劉總怎么安排就怎么辦吧?!?p> 許海轉過頭瞅一眼單翔,心里想到這哥們兒確實帥,難怪店里小姑娘羨慕得很。又一撇后視鏡里的自己,心想也不差呀,可能平時對他們太兇了,不討喜歡。
許海的車在高架上緩緩地走,談不上堵也談不上順暢,金秋的上海物候干燥,風都硬了起來。
許海是個很健談的人,這一路頻頻拋出話題,可單翔像是一汪水,石頭拋進去唯有漣漪,特別是對于他的從前,沒有人可以問得清楚。許海一眼明了他的不愿多言,無論對上還是對下,他的知趣總是恰到好處,也迅速博得了單翔的信任。
新楊店里的工單逐漸多了起來,特別是在每周的后幾天,同事們互相錯時也很難安心吃頓午飯。
馬山到任后先是把早例會改成了傍晚,無論技師級別,一律全勤參與。再者借助手機客戶端KPI分析,每個人的工單分配和營收貢獻率可以直接計算,又是在下午開會,每天公布當日數(shù)據(jù),頗有些“秋后算賬”的意味。
時間雖不長,但馬山執(zhí)意要在這個時間開,哪怕是需要客戶稍微排隊,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劉坤鵬自然不會這么著急過問。
可憐的是那幫老師傅們,有幾個老師傅在店里接單少一些,平日里串工位解決疑難雜癥,這下無法計算收益,反倒是給別人做了嫁妝,馬山這一來也是油鹽不進,一刀切地唯KPI是從。
表面上也是聽大家意見,可無論誰的意見總是軟釘子懟回去,他常說這個社會不養(yǎng)閑人,弄得老師傅和年輕師傅間生了嫌隙。很顯然,馬山帶著“少壯派”很快給了單寶山等人一個大大的下馬威。再怎么老實的單師傅也早把那句二樓辦公室里的承諾拋諸腦后了。單翔不在身邊,這些事他也無意多提,只覺得一口悶氣憋著難受。
自打去了靜安店,隔天單翔就從新楊店的宿舍搬走了。許海據(jù)說剛和女朋友分手,這段時間也住在店里。單翔很是好奇一個本地人為啥不回家呢?用許海的話說是“找不到下一任,無顏見爹娘。”許海大大咧咧的性子常常把單翔逗笑,單翔也納悶一個看起來正兒八經(jīng)的門店經(jīng)理轉眼就原形畢露,恍惚間還有點可愛。身上的生分也消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