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外五——良渚今如夜

　　今如夜將如何拖住予繹的事情，撿著重點，一五一十告訴了商炏。

　　她知道對于兩位殿下，她瞞不瞞的，都沒什么重要。據(jù)實以告，既是因為他是商炏，更是想告訴他，方才他所問的“是否起疑”本就不成立，予繹應(yīng)當(dāng)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他這個哥哥不會想法子拖住他。

　　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似有百般因由，千絲萬縷，所成如今的局面，她所知不多，更不便過問。

　　商炏聽完今如夜所述，面上仍然沒有任何變化，許是猜到了予繹與他彼此防備，又彼此知曉對方的行事方式。只問道：“那幅畫，所謂何？”

　　今如夜有些惱了！

　　這樁事情，她賭上了楚丘，賭上了她自己，接下來她將要面臨的，等等一切他均不關(guān)心，只關(guān)心那幅給了二殿下的畫到底是什么？仍舊，只是，關(guān)心他所探查之事？哪怕當(dāng)作陌生人，幫的一個小忙，且問候一句兩句的呢？

　　是，算一算這是第四次見面，對于商炏來說，她只是這處凡世的織晝小仙，是曾經(jīng)在帝后娘娘處待過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仙娥，與九重天上成百上千、成千上萬的仙娥沒什么兩樣。

　　但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商炏忘了她。更不甘心，白術(shù)就僅僅作為商炏凡世歷劫的一段經(jīng)歷，散了就散了。

　　散了，就散了？

　　她告訴過自己很多次，商炏不是白術(shù)，二人無法等同?？墒前仔g(shù)必然已經(jīng)成為商炏的一部分，但是擁有白術(shù)作為靈魂一部分的商炏，怎么可以，完全不記得她了呢？怎么可以，對這一切，完全漠然視之呢？

　　今如夜笑出了聲音，笑得極其嫵媚。

　　夜色垂下來，沒有人看得見她眼中的淚，只聽她那靈狐一族特有的魅惑嗓音，說道：“殿下沒應(yīng)承小仙的承諾，此刻又要小仙拿出給二殿下的線索？且不說，我可沒有第二幅圖，更是笨拙不善丹青，記憶也差的不行，這些權(quán)且不論。就二位殿下，那我可都是得罪不起的，小仙可難辦了呢！”

　　商炏不變的面色終于有了些反應(yīng)，有些疑惑地看著今如夜，又聽她笑著繼續(xù)道：“不如，殿下陪小仙一晚，有了這樁恩情，小仙自當(dāng)好好報答，興許忘了的，也能記起一二了呢！”

　　語調(diào)軟糯嬌柔，勾魂攝魄。在不遠處一直關(guān)注著的的春雨聽此，心道不妙，偷偷溜了。

　　今如夜魅惑的功法雖然沒怎么使用過，但她此刻用起來仍是不費吹灰之力，在她面前眉頭微蹙滿是不解的商炏，忽然目光變得柔和，嘴角慢慢現(xiàn)一抹笑意，猶如冰川消融，顯露出在冰川之中封凍萬年的一棵古木，隨著春日暖風(fēng)慢慢發(fā)出枝椏。

　　這個樣子，讓今如夜有些恍惚，慢慢地，商炏的模樣，同白術(shù)的模樣漸漸融成一體。

　　“可以。”商炏說。他的心開始陷入混沌之中，但似乎有一絲清醒的意頭在攥著他，這道力先前還能握住，漸漸地，在四合圍的密不透風(fēng)的夜色之中，也握不住了。

　　從大荒追隨那人往至西而去，商炏方入封淵大澤，便似墮入了幻境之中，深處幻境約莫半刻，清醒之后便不見闖陣之人，那人世混亂之因的蹤跡。

　　線索斷的猝不及防。

　　幻境能困他半刻實屬不易，若不是自己追的緊，沒有察覺到群鳥飛過來時的異象，自己也不會落入此境。醒來之后，此景所存痕跡全無，而記憶中唯一存在的便是沉鳴梭。

　　“要我怎么陪你？”商炏對今如夜說，語氣開始變得含糊而曖昧，春日里那些旖旎，也似乎透過了院墻又邁過紗幔，氤氳在他們周圍。

　　今如夜聽此，臉上笑意更濃，眸中淚水卻沒有褪去，嘴上說著“人世夫妻，郎君如何陪伴妻子，你，就如何陪伴我?！钡闹校瑓s是苦澀一層漫過一層。自己雖然修為成仙，但于狐族特有的媚術(shù)一道，果然，修的極好，極好。

　　商炏聽此，眼中便徹底不見了清醒，只覺周身火熱，三寸靈臺所存道法落入徒然。伸手，劍在鞘中，卻已將今如夜外衣挑下。

　　料峭春寒，一夜雨。芙蓉帳暖，春宵醒。

　　后半夜的雨聲漸急，遠外雷聲轟鳴，不似春日細雨的柔情，一程一程似往此處而來。

　　纏綿過后，許是近日身心皆疲，商炏睡了，眉頭亦不見舒展。今如夜沒有睡沉，看了一眼商炏，嘆息半聲。起身隨意圍了一尺素紗，倚坐在窗前。冷風(fēng)入窗，吹起素紗垂地，在漆黑的夜色中，燈罩將明珠光輝蓋下大半，朦朧昏黃中，看著素紗之上，開始開出紫紅色的花，花冠將她的肌膚襯的愈發(fā)白皙，脖頸后側(cè)和胸前有幾處紅痕，與花色交相輝映。

　　回憶情動，今如夜雖面有紅暈，但心中凄苦之情愈盛?？粗懊姘腴_的簾帳，凌亂的床榻，她耳邊隱約吐過來的溫?zé)岷粑?，在提醒她媚術(shù)之后的半夜風(fēng)情。眼角那噙了許久沒有落下的淚，此時，在風(fēng)雨聲和商炏的呼吸聲中，和著多年的思念委屈一道輕輕落下。

　　此夜之后，今如夜想，便再不要癡纏癡念了罷！但，尚有半夜，天明之前，容自己再放肆一回罷！

　　想完，再一聲嘆息將風(fēng)雨停住，眼波流轉(zhuǎn)，媚術(shù)撤下。見商炏未醒，自己又和著素紗，靜靜地躺在商炏身旁了。

　　清晨電閃雷鳴，沉鳴梭自行開啟織晝，機杼吱呀被雷鳴掩蓋。

　　今如夜幾乎是同商炏一齊醒了過來，四目相對。今如夜看了這張，昨夜還能盡情親吻撫摸的面龐，此時已經(jīng)換作他一貫的冷若冰霜，這位殿下對于被她這樣的小仙，施了媚術(shù)而一夜風(fēng)流的情形，仍然不以為意，哪怕氣一氣惱一惱，讓她看看，在這些風(fēng)月事情上，他是還能有其他情緒的呢？

　　見他看著自己，又看了看身上虛蓋著的被子，除了眉頭有一瞬的動靜外，今如夜想從那雙眼中，捕捉到一絲熟悉，都辦不到了。

　　索然無味。

　　今如夜慢慢起身，撐著頭，眨著眼睛，天真無邪般笑道：“殿下果真鐵石心腸呢！怎么？殿下不想對奴家負責(zé)嗎？”

　　商炏吐息重了一分，迅速起身理好裝束，道：“靈狐一族的媚術(shù)，領(lǐng)教了！織晝仙子答應(yīng)的，也可兌現(xiàn)了罷？”

　　“王八蛋?！苯袢缫剐睦锇盗R，昨夜自己想的不要癡纏癡念了，現(xiàn)在，不作數(shù)了。“我今如夜發(fā)誓，要纏著你到底?！卑盗R之后，看著在理發(fā)髻的商炏，仍然笑道：“殿下可心急呢！奴家先為你簪發(fā)！”

　　本以為商炏會拒絕，不成想，他未發(fā)一言，坐在銅鏡前，今如夜也未及好好將衣服穿起，將就著素紗作衣，裹在胸前，赤腳便走上前去，邊束發(fā)邊道：“小仙有樁事情不明，請殿下解惑一二。聽聞當(dāng)年二殿下予繹為太子時，幾立幾廢。殿下您此次，為這件事奔走奉獻至此，容小仙猜猜，應(yīng)當(dāng)是天帝陛下親自交辦，頂頂要緊罷？如此要緊，殿下是為著儲位爭一爭？”

　　本以為商炏會惱怒，卻不曾想，他仍然靜靜坐著，任由今如夜束發(fā)打趣。

　　“無趣，無趣的緊。”今如夜心里想，遂又佯裝嗔怒道：“哼，看來是小仙猜的不對？殿下想必也不看重那位置，定是更心系六界蒼生啰？”

　　“我得走了?！鄙虨匣氐?，未對今如夜一番言語作任何表態(tài)，“圖，想起來了嗎？”

　　到此為止了。

　　“嗯，既然有殿下相陪，小仙的的記憶也好了起來，殿下果然神力修為都遠超小仙呢！小仙，佩服！圖嘛，不過是一幅不甚特別的山水圖，我記著，不過是半山紅花灼灼，一方蓮池清雅，噢，蓮池旁有一棵甚為粗壯的老槐樹?！?p>　　商炏轉(zhuǎn)過身，帶著一絲驚訝，道：“無根山？”

　　不知道此地哪里，商炏道出此地后便急急離開了。今如夜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出神，背影和雨，殘影已卻。正逢春雨算著時間回來，春雨見今如夜失神的模樣，一時間竟分不清昨夜到底誰給誰施術(shù)了？

　　今如夜腦中停留在商炏與他的最后一段話中。

　　“殿下此去，再見無期，可別忘了奴家??！奴家也是蒼生之一呢！”

　　“如夜……”

　　今后如何？語止于此，緣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