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柱香的時間,沈慎之到了謝府,一身官服還沒來得及換。
門房見了他,面上十分震驚:他們金陵何時有了這么一位大人?他謝家往來都是豪貴,這位倒是面生。
“帶我去沈小姐那里!”
門房沒反應過來,哪個沈小姐?
“首富家的獨女,沈嵐沈小姐!”他這才看清,這位面上冷得都要結冰的官老爺,正是與自家大少爺頗有交情的沈家的少爺沈慎之。
“小的一時沒認出來您,沈爺勿怪。小姐們這會都在后園賞花呢,小的這就帶您去!”
這時來赴宴的夫人小姐們正在后花園里盡享春光。
“各位,眼下春光正好,不若咱們每人給一種花作首詩,也頗有雅趣?!?p> 提出這個建議的正是謝玉芝,謝家書香傳家,文人雅士眾多,最愛這樣的游戲。
其他小姐們紛紛附和:“好呀,謝小姐是遠近聞名的才女,不如你先來!”
謝玉芝大大方方地應下。
“霓裳片片晚妝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已向丹霞生淺暈,故將清露作芳塵。”
“好!好詩!謝小姐果然好才氣!正是將玉蘭之華描寫得淋漓盡致。”
接下里又有幾個姑娘陸陸續(xù)續(xù)作詩,自然略遜于謝玉芝。
這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傳來:“咱們說了半天,都是春天的爛漫生機,不若再找人作一首關于其他季節(jié)的花朵的詩!”
謝玉芝皺眉,江南鹽運副使陳家的小姐為何如此不知趣,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提議。
她連忙打圓場:“咱們姑娘家都是陽光底下的嬌花,恐怕給別的花作詩,寫不出其中風骨?!?p> 沒想到陳小姐并不領情,直接陰陽怪氣地對著沈嵐說:“咱們寫不出來,不代表別人沒這樣的體悟啊,你說對吧,沈小姐?”
沈嵐被突然點名,覺得無辜極了。
謝玉芝氣結,這陳小姐仗著自家父親掌管鹽運,整個金陵誰不巴結,如今竟是不給她謝家臉面!沈嵐可是她請來的客人,本來想讓嵐兒妹妹散散心,不要總想著那些流言蜚語,誰知道竟然有這樣的人。
陳小姐明擺著是嘲笑沈嵐的遭遇和處境,就如秋冬的百花凋零!
沈慎之來到后園的時候,恰好看到這樣一幕,陳小姐挑釁地看著沈嵐,謝家崔家的姑娘都投來擔憂的目光,整個宴席都氣氛詭異。不少夫人小姐,已經(jīng)在悄悄議論沈嵐名節(jié)不保一事。
她一個副使家的小姐,竟然敢這樣對他護著的人!是嫌他父親的官位太穩(wěn)了嗎?
“沈小姐在土匪窩里待了幾個時辰,還不知道被那些人做了什么呢,恐怕心里不好受吧?!?p> “也是她命不好,看著平時光鮮亮麗的,就是沈老爺再有錢也買不來他女兒的清白。”
“是呀,還不知道伺候過幾個男人了呢!”
“聽說那些土匪粗暴異常,最喜玩弄女子的身體?!?p> “……”
沈慎之有那么一瞬間,想提劍把這些碎語的婦人全都殺光。
正當他準備沖過去為自家妹妹撐腰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帶著一股韌勁傳來: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沈嵐吟誦完,對上陳家小姐原本倨傲的眼神:“小姐可知,這黃金甲,是做什么用的?”
陳小姐被那清冷的聲音嚇住,竟然有些結巴:“不,不知。”
沈嵐微微一笑,一霎那,整個花園都明亮了起來,眾人只覺滿園春色,都在這張傾世容顏下黯然失色。
只見她起身走向陳家小姐,依舊是清清凌凌的聲音:“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p> 她是貼在陳寶珠的耳邊說的,卻清晰地能讓在場所有人聽到。于陳寶珠來說,恰如一道驚雷劈下。
她清楚地聽到她說:“今日陳小姐的“大恩”,沈嵐記下了?!?p> 好好的賞花宴鬧成這樣,沈嵐也不愿意再留下去。她直接向謝玉芝告辭:“今日多謝謝姐姐美意,小妹兄長今日歸來,還需回去迎接,便不久留了?!?p> 謝玉芝嘆氣:“我便也不留你了,改日再聚?!彼缓脕G下一眾賓客去送她,便讓侍女送她。
“謝姐姐留步?!?p> 沈嵐剛一轉身,便撞進了一雙墨色的眼眸,再也不顧是否有許多人在看她,便流下了眼淚:“哥哥?!闭f完便如乳燕歸巢一般撲過去,“嵐兒好想你啊?!?p> 說不委屈是假的,明明她什么都沒做過,卻要背負這樣的污名。她知道旁人的議論是最鋒利的刀,招招奪命。
可是越是這樣,她越是要堅強起來,不能如了這些小人的意。她們越覺得自己該一死證清白,自己就越要活得好好的!
一下子,所有人都目光都投了過來。有夫人驚呼:“沈少爺身上的官服——”
在場的哪個不是人精,一下子便看出,這是朝廷正六品官員的服制。
剛剛還在冷嘲熱諷的夫人小姐們,一下子都噤了聲,聽說朝廷新任命了一位極為年輕的江南鹽運使,這兩日就會走馬上任,莫非——
她們剛剛奚落沈嵐的那些話,若要被這個妹控的鹽運使聽到了,自家夫君和父親今后再想求他辦事,可就難了。何況,只要對方使一點小手段,分分鐘就能讓鹽商和官府過不下去。
陳寶珠的臉色已經(jīng)完全煞白了,沈慎之就是自家父親口中的那個,今后要供著的直屬上司?她已經(jīng)把他妹妹得罪徹底了。
“多謝今日各位對家妹的照顧,不擾各位雅興,在下這就帶嵐兒回家了?!鄙蛏髦kU地瞇起眼睛,掃視眾人。目光所及之處,貴婦小姐們都紛紛低下頭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都多大的人了,還到哥哥懷里哭鼻子,還不快放開!”沈嵐緊緊抱著他精瘦的腰身,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
沈慎之也險些要落下淚來,可一想到她不顧自己的囑咐,只身跑來別人家赴宴,還受了委屈,心里就憋著一股火氣,開口就訓斥她。
他動手推她,看似粗暴,實則并沒有用什么力氣,生怕傷了嬌軟的小姑娘。
沈嵐把眼淚通通抹在他嶄新的官袍上才作罷,“哥哥,咱們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