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究竟
第二天,小長安早早起了床,神清氣爽,昨晚婦人幫她沐浴更衣,然后又燒了炭火供她烘發(fā)。
小長安原是不好意思的,畢竟那些碳被婦人封存在一個壇子里,也不多,估計是存著等再冷些才用。
為了讓她洗一個澡,既要廢好些柴火燒水,又要燒炭火暖身子防傷寒,不值當(dāng)?shù)摹?p> 婦人安慰她,拍著她的背笑道:“卻也是姨姨托了安兒的福,姨姨也是許久未沐浴了,也極想好好洗洗,可平日里又舍不得,今兒倒是以安兒為借口,也好勸慰自己些?!?p> 她雖是如此說,或許也有幾分情理在其中,但聽的人卻萬萬不可信以為真,心安理得的受了。一路上有多少還好些的人家,至少有個男人在外頭做事,卻沒人顧及過這個孩子,這是恩,千萬得記著。
一聲謝太過單薄了,小長安說不出口,只乖巧的點頭,任婦人一層層脫掉她的衣物,替她浣發(fā),洗身子。
昨晚忙了一夜,四個人都沐浴更衣了。
早上,
小長安和師父去林子里拾些柴火,老人在炕對面的窗子上吊了根繡花針,老人要林子沐沒事就盯著看,練練眼力。
中午,婦人取出幾條存著的玉米,做了許多玉米餅,正當(dāng)小長安疑惑她為什么要做這么多時,婦人喊了林子沐,取了好幾張包起來塞進他懷里,吩咐道:“子沐,快趁熱將這些餅子送去你楊伯伯家?!?p> 林子沐應(yīng)了,抱緊懷里的餅子,跑出門去,一下就沒影兒了。
婦人笑著對一旁幫忙的小長安道:“楊大哥是我郎君的結(jié)拜大哥,這些年也多虧他幫襯著,我跟子沐才勉強過得去?!?p> 小長安好奇:“那他是干什么的?”
“楊大哥也是打獵的,這么些年來,他的箭術(shù)已是爐火純青了,我和子沐身上這些獸皮就都是他贈的。”
“他一個人住嗎?”
“傻孩子,怎么可能,大丈夫何患無妻,楊大哥和嬸子的孩兒都已經(jīng)長大了,現(xiàn)在在鎮(zhèn)里給人當(dāng)護衛(wèi)了呢!如今楊大哥也不過三十有七,正值壯年,他每月都會徒步去鎮(zhèn)上看看兒子,順便捎帶些東西回來,冬日里我一個婦人行走不便,所以家里的米碳都是托他帶的?!?p> “真是極好的人?!?p> 婦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點頭,兩人繼續(x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另一邊,
林子沐來到住在村里頭的楊志家,敲了門。
不一會兒,一個中年婦人開了門,婦人頭上包著頭巾,一張長臉,五官沒什么出色的地方,該是差不多年齡的人,比之柳氏卻蒼老許多。
中年婦人站在門口,看著來人,挑眉道:“喲,我當(dāng)是誰呢!這大冷天的,林哥兒怎么來了?!?p> 林子沐未答她的話,只是從懷中摸出還熱乎的一疊餅子,遞給她道:“嬸嬸,這是娘親現(xiàn)做的餅子,送些來與你們嘗嘗?!?p> 中年婦人接過餅子,笑道:“妹子有心了?!?p> 林子沐略一遲疑,往屋內(nèi)看了看,沒看到什么,這才道:“嬸嬸客氣了,子沐回去了,勞煩嬸嬸替我問伯伯好?!?p> 他不待中年婦人回答,轉(zhuǎn)身一溜煙跑了。
婦人看他跑遠,啐了一口,關(guān)門回屋。
窗子被布遮住了,屋子里黑乎乎的,楊志聞聲剛從炕上起來,正大馬金刀的坐在那里。
他揉著眉心,似還困倦,問道:“剛剛是子沐來了?”
中年婦人將餅子丟在桌上,自顧自的坐下喝了杯水,這才道:“他來了你倒是愿意醒了?!?p> 楊志皺眉:“你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婦人擱下杯子,蹭的一下站起來,陰陽怪氣道:“我什么意思,我哪敢有意思?。磕愕故翘巯麄兡飪?,那你倒也疼疼我們娘兩??!若不是你緊著好東西就往他們那送,我的仲兒何苦去鎮(zhèn)上受那等有錢人的委屈?如今我不過說句話,你倒還來對我擺樣子,莫不如干脆休了我,你好給那小雜種當(dāng)?shù)ァ!?p> 楊志先是冷哼一聲,然后怒道:“你倒是有膽子說這話,當(dāng)年要不是你無理取鬧,子沐他爹又哪里會死,你如今倒是罵他小雜種,仲兒當(dāng)初為什么活下來你心里不明白嗎?他哪里是喝著大夫的藥好的,他喝的是林悟的血??!”
婦人聽了,頓時大哭起來:“你又提那件事,又來賴我不成,是是是,我原不過一個婦道人家,怎么也爭不過你,你自己沒本事害得林悟被熊瞎子弄死,倒來怪我。我是仲兒的娘,當(dāng)年他病的那樣重,我不叫你冒一次險,難道眼睜睜看著我兒病死嗎?”
楊志聽了癱坐在地上,雙手按著頭道:“可仲兒的命是用悟弟的命換的,我昨晚還夢著了他,他說他不怪我,他憑什么不怪我?他那個人最是傻氣,你從前不也說自己最是愛看林悟笑的嗎?再也看不到了…”楊志的聲音越來越小,竟?jié)u漸起了哭聲。
婦人聽到那句“最愛林悟的笑”時渾身一怔,嘲諷憤怒的神色被哀凄悲傷代替。她不由的蹲在地上大哭起來,猛地雙膝往地上跪去,朝著林悟墳?zāi)沟姆较蚝莺莸乜牧巳齻€頭,跪行著到了楊志身邊,抱著他哭道:“當(dāng)家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這些年來,我只是太心疼仲兒了,他年紀(jì)輕輕就出去了,我日日夜夜的想他,生怕他吃苦頭,一時竟怨上了他們娘倆,是我的錯,都是我??!我對不起悟弟啊!便是以后下地獄我也認了?!?p> 楊志回抱著她,拍著她的背道:“是我錯了,原也是我沒本事,還將一切推到你身上,下地獄也輪不上你,我楊志大男人一個,哪有累及妻兒的道理,說到底是咱家欠他家的,你日后只管待他們娘倆好些就是,尤其是沐兒?!?p> 中年婦人收了淚,嗤道:“那個小兔崽子,他不待見著我呢!剛都只說問你的好,都不愿多搭理我。”
楊志搖頭笑道:“不過是個孩子,你又計較什么,還不是你平日里總對他娘說鼻子道眼睛的?!?p> 婦人用衣袖擦了把臉,沒再理男人,起了來,拿起桌上的餅子甩了幾張在男人懷里,也不看他,只道:“吃吧!人家送午飯來了,倒也省了我的事?!?p> 男人搖頭苦笑道:“你這脾氣啊,真是鳳一時雨一時的。”
回到這邊,
林子沐到了家,用過午膳,他自是要練箭,小長安百無聊奈,只得和婦人一起聽著老人講課。
婦人將自己帶來的書給老人,要老人給小長安講學(xué),結(jié)果她自己倒聽上了癮,最后也在一旁坐了。
老人摸著手中的幾本書,雖看的出主人細心呵護,但邊邊角角竟是翻爛了,老人不住點頭,又從自己的箱籠里挑出幾本書贈她,又挑了只毛筆給她。
婦人難以拒絕,只能千恩萬謝的謝了。
小長安又有問題了:“師父,沒墨水怎么寫字?。俊?p> 老人搖頭道:“癡兒,自己想去?!?p> 婦人懷抱著書,只是笑,也不言語,過了一會兒才似回神,又是俯身說自己終究有限,問老人急不急著趕路,希望能抽時間教教子沐。
婦人低著頭滿臉漲紅,甚至不敢抬頭看老人。
老人扶起她,笑道:“這是自然,倒是我們叨擾了。”
婦人驚喜抬頭,她不過聽老人講了幾篇,便感覺與當(dāng)初父親請的那些秀才先生極是不同,想著沐兒定然不能錯過了這樣的機會,一時口快,說完自己就后悔羞惱不已,怕人家覺得自己是在要回報,原只打算丟這個臉?biāo)懔?,不想老人竟?yīng)了,一時又是慚又是喜又是謝的。
一旁的小長安這時倒回神了,一只小手握拳,敲在另一只小手上,恍然大悟道:“是水啊!”
兩人見狀,皆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