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宣戰(zhàn)猛鬼眾
源稚生在源家的小桌邊坐下，本殿中忽然靜到了極致，雨聲越發(fā)清晰起來，絲絲入耳。
所有人都看向政宗先生，政宗先生整了整自己的和服，站起身來，退后幾步，深鞠躬。
這個舉動令所有人都意外，家族中有地位的老人立刻俯拜下去，后輩們也跟著效仿。
蛇岐八家奉行著非常古老的家族制度，大家長地位之尊崇，平時這后輩們連拜見政宗先生的機會都沒有，如蒙“召見”莫不心存感激，有些平時囂張跋扈的組長在走進政宗先生辦公室的瞬間就變得溫馴如綿羊。
政宗先生若不責問而是和顏悅色地鼓勵幾句，他們就會覺得莫大的光榮。而現(xiàn)在政宗先生居然向他們行大禮，這個禮不是他們能受得起的。
有些人則意識到今天的議題可能比重新規(guī)劃極道格局還驚人。
“我擔當大家長已經(jīng)有十年了。十年中有幸認識諸位，有幸被諸位認可，也有幸和諸位一起承擔這段歷史，這些年過得無怨無悔?！?p> “多年來托諸位的照顧，勉強地維持著這個家，很多事情做得不盡完善，給諸位添麻煩了?！闭谙壬f。
“是政宗先生照顧我們。”風魔家主說
“是政宗先生照顧我們!”所有人異口同聲。
“又是雨天，真懷念啊!”政宗先生自己也坐下，“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來到島國，飛機落地的時候打開艙門，外面也下著這樣的雨，風又濕又冷，冷到骨頭里?！?p> 他頓了頓:“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并非生在日本，得以被大家推舉為大家長，對我來說是意外的光榮?！?p> 源稚生聽到這里握緊了藏在寬大袍子里的雙手。
“接下來我想請問諸位一個問題，是誰給這么多年來一直想放棄自己人類的身份進化為龍，四處肆意破壞呢？”
“猛鬼眾?”沉默了許久，龍馬家主低聲說
“那么又是誰一直在極道中和我們競爭呢?是誰教唆那些曾經(jīng)依附于我們的幫會背叛，又是誰這些年來不斷地蠶食我們的地盤呢?”政宗先生接著發(fā)問
“猛鬼眾!”風魔家主說。
“是的，還是猛鬼眾，只有和我們一樣繼承了龍血的猛鬼眾才能挑戰(zhàn)我們，正是因為猛鬼眾的存在，我們才一刻不敢放松劍柄!”
“每一個違逆我們的幫會都有猛鬼眾在背后支持，也是猛鬼眾不斷地教唆那些血統(tǒng)不穩(wěn)定的孩子，誘惑他們墮落。”
“正是因為有猛鬼眾的存在，我們才不得不嚴密監(jiān)視每一個血統(tǒng)不穩(wěn)定的孩子。執(zhí)法人的刀上沾滿了血污，因為我們不敢冒險留下任何墮落者!”
“我們擔心他們落入猛鬼眾的手中!”政宗先生吐氣開聲，聲如驚雷
“在日本我們只有一個敵人，那就是猛鬼眾!但我們?yōu)槭裁炊嗄陙硎冀K無法消滅猛鬼眾呢?”
下面一片沉默
“因為所謂猛鬼眾，其實都是我們自己的同胞啊。”很久之后，櫻井家主輕聲嘆息。
“是的，因為猛鬼眾就是我們的同胞，和我們流著完全相同的血?！?p> “猛鬼眾中的每一個鬼都從家族中誕生，你們的兒女都有可能變成鬼，他們的龍血越純能力越出色越可能變成鬼。”
“猛鬼眾就是蛇岐八家的影子，我們沒法殺掉自己的影子?！?p> “只要我們一代代繁衍下去，后代中總會出現(xiàn)新的鬼，鬼聚集在一起就是猛鬼眾。這支猛鬼千年來直跟隨在蛇岐八家身后?！?p> “這是我們的宿命!”政宗先生說到這里忽然頓住，“是時候把宿命斬斷了，這件事總要有人來做?！?p> 他原本中氣十足聲如洪鐘，可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忽然平淡下來，仿佛隨口道來。
但熟悉這位大家長的人會明白，在政宗先生口中越是淡淡的仿佛隨口道來的話越是堅硬，這說明他反復思考這個問題已經(jīng)得到最終的結論。
此刻他便如久經(jīng)沙場的武士已經(jīng)把刀拔了出來，反而殺氣內斂云淡風輕。
“政宗先生是要對猛鬼眾發(fā)動戰(zhàn)爭么?”犬山家主說，
“先不論家族的勝算有幾何，但在家族中的某些人看來這無異于手足相殘?！?p> “猛鬼眾并不都是墮落者，他們只是血統(tǒng)不穩(wěn)定的混血種，不留生路……這好么?畢竟是有血緣關系的同胞”
“猛鬼眾確實跟我們有血緣關系，但他們真能說是我們的同胞么?”
“他們選擇了龍的道路，在他們眼里龍是完美的生物是世界的皇帝，人類就該匍匐在那些完美生物腳下，忍受它們的奴役，這樣的人，還能稱之為同胞嗎？”
橘政宗伸手指天，“猛鬼眾，那是一切的惡!一切的罪!唯有徹底把猛鬼眾抹掉，才有和平和安寧!”
各家家主都露出震驚的神色，政宗先生的雖然有打擊猛鬼眾的計劃，但在他們想來也不過是給猛鬼眾沉重的一擊，而不是將其徹底抹殺。
蛇岐八家中從來沒有人想過要把猛鬼眾徹底抹殺，因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的，猛鬼眾是蛇岐八家的影子。
有蛇岐八家就有猛鬼眾，要抹殺猛鬼眾就得把蛇岐八家也抹殺掉。
“徹底抹掉?”宮本家主問，“我們能做到么
“能，但那絕不是容易的事，所以需要極大的決意!”政宗先生轉向風魔家主
“風魔先生的話，應該是聽說過黃泉之路的。
風魔家主沉吟了片刻，微微點頭:“自從上代大家長焚毀了家族的檔案館，很多以前的資料已經(jīng)失傳了，尤其是那些荒誕不經(jīng)的東西?！?p> “如今的后輩們很少聽說黃泉之路了，但在猛鬼眾心里，那是救贖之路。猛鬼眾相信世界上存在一條路，可以讓混血種進化為純血的龍?！?p> “純血的龍?”其他家主都震驚地看向風魔家主，唯有上杉家主把玩著自己的衣角。自始至終無論任何人說任何話她都無動于衷，非常清楚表明自己只是來當一個吉祥物的，其余的什么都和我沒關系。
橘政宗拍拍手，側門開了，穿著白衣的神官們抬著兩面白色的屏風進來，樹立在政宗先生背后在屏風下擺放筆架和蘸飽墨水的毛筆。
政宗先生起身，在左側屏風上寫下墨意淋漓的“戰(zhàn)”字在右側屏風上寫下婉約的“忍”字。
同是一個人的書法，“戰(zhàn)”字仿佛刀劍交錯殺機縱橫，忍”字則圓融不露一點鋒芒，都有名家的風范。
“覺得家族應該和猛鬼眾決一死戰(zhàn)的，請?zhí)峁P在左側屏風上寫‘正’字。覺得家族應該繼續(xù)隱忍不發(fā)的，請在右側屏風上寫‘正’字。”
政宗先生說，“我身為大家長，雖然一心求戰(zhàn)，卻不能脅迫家中的所有人，所以我放棄我的那筆?！?p> “我以橘家家主橘政宗的尊嚴起誓，今夜無論什么樣的言論都不會受到懲罰，無論諸位是支持我還是反對我，我都衷心感激?！?p> 他從懷中抽出白色的布帶蒙住眼睛，端坐在兩面屏風中間:“諸位請賜予我你們的判斷，打消我殺人的惡念或者助我戰(zhàn)氣!”
滿堂寂靜，只聞風如鬼嘯，窗外櫻花花紛墜，令人覺得生命之無常。
沒有人起身，連家主們都躊躇著，無論在哪一扇屏風上落筆都很難，筆上仿佛蘸滿了血。
繪梨衣起身了，在眾家主詫異，驚恐的目光中拿起自己包里的筆，在“忍”字下面畫了一筆。
源稚生看著屏風中間端坐的橘政宗，忽然想起西鄉(xiāng)隆盛來，那個為了維護下層武士利益和武士道精神而死的男人，那么固執(zhí)卻又那么孤獨。
其實在他帶領武士們舉起戰(zhàn)旗的時候，日本已經(jīng)不再是武士的國家了，新的階級已經(jīng)興起，商人和政治家們在主導國家的未來，人們雖然贊賞他的勇毅，卻也只會旁觀他如落櫻般死去。
他也起身，雙手止不住的顫抖，抖落的墨水濺落在地上，仿佛一朵血花。
他揮毫，在“戰(zhàn)”字下面留下了自己的決心，無論政宗老爹如何，無論王權說的是真是假。
猛鬼眾永遠在他的清除名單內，這與其他任何人都無關，只希望，不要和政宗老爹兵刃相見。
他拉起繪梨衣，無視其他家主的目光離開。
“小太郎如果這場戰(zhàn)爭真的開啟了，我布望先流你和我的血，因為我們已經(jīng)太老了，也該活夠了?！?p> 政宗先生微笑，“如果用我的命能終結家族的詛咒，我無怨無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