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月
這一晚好生熱鬧。
等奇拉爾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酒館的吧臺上,身上還蓋著自己滿是酒漬的上衣。
翻身坐了起來,奇拉爾打了個悠長的酒嗝,四處張望一下,開口喊道:“人呢……有人沒有……”
“呼……”
站在地上,奇拉爾感覺胃部一陣翻騰,酒實在喝得太多,但是想要嘔吐卻又吐不出什么東西來。
“人呢……人……我怎么忘了今天的日子……”
本來想找人的奇拉爾放棄了這一嘗試,因為他忽然想起來,今晚正是一年一度的祭月儀式,故老傳說月之女神阿爾忒弭亞會在祭月儀式這天打開祂的神國,于月亮上開啟門戶,為了避免沖撞月神的威嚴(yán),除了參與祭祀的神職人員之外,整個銀月城的居民都會在十點前入睡。
而作為貴族,哪怕已經(jīng)沒落,對于神的理解也遠比平民百姓要更加深刻,在祭月儀式這天,月亮?xí)糠謸碛性轮竦奶刭|(zhì),直視月亮無異于直視神本身。
神不可直視,曾經(jīng)敢于冒犯神的威嚴(yán)的存在,要么失蹤,要么發(fā)瘋,所以睡或者不睡本身不是重點,重點在于,決不能在這一天直視月亮。
宿酒未醒的奇拉爾將外衣披在肩膀,踉蹌著推開酒館的門。
銀月城向來被稱為不夜城,但是在這個夜晚卻陷入了無盡的沉寂之中,奇拉爾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行走,心中竟然漸漸泛起了一絲恐懼。
從老橡樹回到下城區(qū)必然要經(jīng)過光明大教堂,今夜這里是月神信徒的主場,整個銀月城一千余位各級信奉女神的神官齊聚于此,向女神虔誠祈禱,在寂靜的夜晚,齊聲頌唱的贊美詩往往可以傳達到周圍數(shù)個街區(qū),直到陽光破曉方才停息。
可是,今天為什么這么安靜?
奇拉爾張大了嘴,懷疑自己是不是喝酒喝壞了耳朵,可是回蕩在空曠街道上的腳步聲證明著他的聽力完好。
目光移到教堂的外墻,原本白色的大理石墻面今日卻忽然變成了紅色,血一樣的紅色。
不,不只是教堂,整個世界不知道什么時候都已經(jīng)變了顏色,就好像、就好像原本銀白色的月光在這一刻變成了猩紅。
似乎,似乎從酒館出來的時候,便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了……
月神在上,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難道月神已經(jīng)墮……
啪!
奇拉爾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巴掌,他對于月神的信仰其實并不虔誠,并且沒少拿女神的各類器官開過玩笑,但是今天這種變化讓他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之中,就好像一個一直相信大地是平的的人,忽然察覺到這世界竟然有可能是圓的,其震撼之深難以明言。
“我喝多了,或者是我想多了,阿爾忒弭亞在上,這一定是個該死的噩夢……”
奇拉爾勸慰著自己,但是臉上的疼痛卻讓他不得不認(rèn)清這一現(xiàn)實,血色的月光沒有絲毫變化的跡象,卻反而越發(fā)濃重起來。
“也許,也許祭月儀式的晚上月光就是這樣的,這是我第一次在祭月儀式晚上醒來,也許只是常態(tài),是我想多了也說不定呢……”
這個想法讓奇拉爾原本躁動不堪的思緒微微冷靜了一些,但是緊接著,他便嗅到了一種濃重刺鼻的味道,血腥味兒夾雜著古怪的臭味鉆到他的腦海中,這味道刺激到了他此刻脆弱不堪的胃,讓他第一時間彎下腰去將昨晚喝下去的酒吐出了大半。
在他起身的時候忽然看到,教堂的小門門縫內(nèi),正有粘稠的黑褐色液體流出來,相信那便是這味道的來源。
此刻,奇拉爾的酒全醒了,他不再去想該死的天上的神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也不想知道教堂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他現(xiàn)在只想快點、更快點去家里、去警局或者一切安全或者可能讓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雙腿沒有接受大腦的命令,便已經(jīng)自發(fā)動了起來,奇拉爾自豪地想到,即便是受驚的馬此刻也絕對趕不上自己的速度!
他沒有看到,此刻便在窗內(nèi),一個身披輝月大祭司禮袍的女人正冷眼看著他。
如果他能夠看到的話,一定會認(rèn)出這個人,因為她實在是太有名了,以至于奇拉爾家里還貼著她的兩張海報。
作為月神的虔誠信徒和神眷者,同時也在擔(dān)任銀月城大主教的職位,十七級神術(shù)師——輝月大祭司司吉娜。
只是此刻,同樣身披禮袍,司吉娜的眉眼卻已經(jīng)和海報上大不相同,原本象征著月之純凈的銀色眼眸此刻變成了暗紅色,而在眼眸之中有密集的氣泡緊湊排列,如果再湊近些去看,便能夠看到那是一粒又一粒微小的眼睛。
司吉娜透光窗戶,向天上懸掛著的一輪紅月深深一禮,在她一旁,一個身披黑色罩袍的人吹動了手中的一截骨笛,骨笛無聲,旁邊卻有一具尸體轟然炸開,爆散的骨頭在空中凝聚成一頭獵犬形狀,越過窗戶向奇拉爾追擊過去。
司吉娜面露不喜之色:“我不喜歡節(jié)外生枝。”
罩袍下的聲音喑啞而干澀:“這是合約之外的內(nèi)容,況且,我們只是合作,你無權(quán)指揮我的行動。”
“光明之神在上。”司吉娜在胸口畫出了一副六邊形圣徽:“你該離開了,神的神殿內(nèi)不容異端駐足?!?p> “一個剛剛該換過信仰的家伙也和我談信仰,真是可……?!?p> 罩袍人本來想嘲弄司吉娜,但是最后一個字卻沒機會再出口,司吉娜雙眸呈星月之相,額頭上浮現(xiàn)出烈日盛輝,洶涌的血色圣光澎湃而出,而那罩袍人便在此等威勢下幾乎瞬間便化作飛灰。
司吉娜轉(zhuǎn)身,面容恢復(fù)了之前的模樣,似乎從未發(fā)生過改變,舉步向神殿內(nèi)部走去,在她腳下,滿是倒伏的尸體,有人類的,也有無法辨別種類的怪異身軀。
另一邊,奇拉爾已經(jīng)奔跑到了城中廣場,只要再有兩分鐘,他就可以找到最近的警局,但是此刻他卻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那是骨骼碰撞產(chǎn)生的咔噠咔噠的響聲,并且越來越近,幾乎剛剛聽到,那聲音便已經(jīng)臨近了他的背心。
奇拉爾猛然轉(zhuǎn)頭,只看到一頭骸骨獵犬的身影在面前不斷放大。
骷髏獵犬的利齒貫穿了他的心臟,在他胸腹處留下了一個可怕的傷口,鮮血飛濺橫流,而骷髏獵犬此刻完成了它的使命,轟然崩解。
仰倒在地的奇拉爾意識模糊,基礎(chǔ)的生理知識告訴他在幾秒種后,他的生命便要走到盡頭,目光無焦點地移動,最終凝聚在天空中的月亮上。
那是如血般濃稠的月,那是他此生從未見過的光景。
只要一瞬間之后,不需要等到身體的生機耗盡,他的靈魂便會因為直視紅月而消融。
一道流星劃破天際,遮擋住了奇拉爾的視線,那團流星燃燒著紫色的火焰,看起來神圣而威嚴(yán)。
自天際墜落的流星墜下沒入奇拉爾的額頭消失無蹤,而他原本墨黑色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層濃濃紫意。
破損的心臟悄然愈合。
沒過多久,奇拉爾忽然翻身從地上站了起來,口中吐出一種生澀的腔調(diào):“這具身體的素質(zhì)還不錯?!?p> 說罷他看向天空,蘊著濃厚紫氣的雙眸緊盯著一輪血月,喟然一聲長嘆:“罷了,罷了,我既然已經(jīng)輸了一次,何必再來爭勝,這一界的生死存亡,還是要這一界的人來爭取。”
便是格洛莉亞大陸上最博學(xué)的人來聽這句話,也絕對是聽不懂的,因為此人口中吐出的赫然是標(biāo)準(zhǔn)的中文普通話。
奇拉爾眼中的紫氣斂去,整個人再次軟倒在血泊之中。
奇拉爾來到了一處空洞的環(huán)境,無盡的虛空之中,蒙蒙紫氣充斥,這氤氳的紫氣并沒有給人以壓迫感,反而讓人心生親近,這極大的安撫了奇拉爾的情緒。
忽然,一個面容有些奇怪的男人突兀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奇拉爾被嚇了一跳,上下打量了這人一遍,道:“你好,請問……我現(xiàn)在在哪里?我是死了么?”
那男人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問話,開口說到:“拉姆斯塔爾·萬·奇拉爾,現(xiàn)年18歲,無信者,有過三次詐騙經(jīng)歷,但是沒有造成過什么嚴(yán)重危害,平時還會定期資助月之脊孤兒院,目標(biāo)是拿到五百金幣后輟學(xué)成為一名法師?”
聽到這男人這么說,奇拉爾越發(fā)確信這是一位冥界的存在了,只是不知道這是個神仆還是從神?他對于死亡神系的了解并不多,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在這時候討好對方一下:“沒錯,我還年輕,只是犯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錯誤而已,我已經(jīng)認(rèn)識到自己的過錯了,所以希望能夠放我回去,我活了之后一定會多做好事的!如果您的教會需要傳教,我也可以幫忙,真的!”
男人點點頭,使出了一點小手段撼動了奇拉爾的靈魂:“你愛這個世界么。”
奇拉爾本來想打個哈哈蒙混過去,但是此刻卻忽然動了真情,他眉目低垂,稍稍思考了一下,回答說:“我不清楚,我的生活雖然一團糟,但是比起我的很多鄰居來說已經(jīng)好很多了,大人物們成天勾心斗角,神殿的神官們說著一些漂亮的話,可是卻很少愿意施舍給貧民們一點面包。那個該死的斯潘達姆活該下了地獄,但是他卻是銀月城政壇上一顆閃耀的明星?!?p> “除此之外的話,其實黑面包也很好吃,雖然我更向往白面包或者從北方的因斯薩魯特帝國進口的米飯。紅酒其實很難喝,我更喜歡老橡樹的麥酒,還有那里的家伙們,雖然他們很多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確實很愉快;坐在我前桌的米里蒂人很好,很溫柔,但是她家里是實權(quán)的伯爵,我一個落魄的家伙配不上她,不然的話我其實很想和她結(jié)婚,然后生上一大群孩子?!?p> “月之脊的那些孩子們其實都很好,很好很好,他們比我小時候懂事多了,也讓人很可憐,你見過么,一個六歲的小姑娘,在拿到糖果的時候第一個反應(yīng)不是自己吃掉,而是去和四歲的妹妹分享,她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啊。哪怕每頓只有一小片黑面包和一碗涮鍋水一樣的湯,他們也會盡可能地少吃一點,讓他們的溫莎媽媽不那么操勞,少縫兩件衣服?!?p> “我不知道我愛不愛這個世界,我……想活下去,想過上更好的生活,如果可能的話,我還希望我關(guān)心的人們能夠活得更好,我希望那些孩子們能夠健康成長,希望他們能夠接受更好的教育?!?p> 聽到奇拉爾的自剖,男人笑了,他說:“很好,很好,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