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師與徒
奇拉爾離開后,桑切爾斯仍舊坐在桌邊,似乎陷入了極為久遠的回憶,神色有些沒落。
天漸漸黑了,桑切爾斯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這個逐漸陷入寧靜的世界,輝月的光芒灑在他的臉上和身上,讓他不由得忽悠悠有些出神。
這是多少年沒有這樣看過一次月亮了?年輕氣盛的自己為了追尋更為強大的力量加入了死神教團,成為了一名虔誠而狂熱的信徒,將老師的教導(dǎo)和死靈法術(shù)的信條拋諸腦后。
那之后每次看到太陽和月亮,他看到的都不是它們本身,而是它們背后隱藏著的宏大身影,作為虔誠的死亡女神的信徒,一切異端都會讓他覺得厭惡和煩躁。
現(xiàn)在看來,這更像是一個笑話,他的大半生都只是一場荒誕的鬧劇,在錯誤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在最終的毀滅之前才幡然悔悟看清了一切。
但是這一切都已經(jīng)遲了,這是幸運,也是一種不幸,半生的狂熱已經(jīng)將他掏空,最后僭越地以凡人之軀調(diào)用神的威能更是動搖了他的根基,最后,太陽神的光輝摧毀了他的道路,只留下一副茍延殘喘的殘軀。
窗外傳來幾聲烏鴉的呱叫,桑切爾斯挪動腳步,他剛一轉(zhuǎn)身便愣在那里,看到了一個絕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莫桑比亞。
屋子里不知何時亮起了光芒,莫桑比亞正坐在椅子上看著他。
桑切爾斯呆呆地怔在那里,良久之后才開口道:“老師……”
莫桑比亞的臉上帶著微笑:“好久不見啊桑奇,我還以為你會躲我一輩子呢?!?p> “桑奇……”這個昵稱桑切爾斯已經(jīng)有太久沒有聽到過了,一時間不由得有些陌生又熟悉的感覺,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個下午,被檢測出擁有死靈法師資質(zhì)的他緊張地站在莫桑比亞對面,心中忐忑而激動。
桑切爾斯嘴唇囁嚅著說:“老師,對不起……”
“誒……”莫桑比亞神色復(fù)雜地看著自己的學(xué)生,忽然一聲長嘆:“如果說對不起的話,反而是我這個老師更應(yīng)該道歉,我沒有盡到一個老師的責(zé)任……”
這不是他唯一的學(xué)生,但是卻是第一個在他的指引下走上死靈法師道路的學(xué)生。
就如同奇拉爾一樣,命運的占卜揭示了他一生與死亡糾纏的命運,莫桑比亞躊躇良久,最終收下了他。
可是就算那時候莫桑比亞已經(jīng)有三百歲了,但是很多方面還是缺乏經(jīng)驗,而長久的自我封閉讓他的認知越發(fā)固化,很多教育方式都是那么的苛刻和不合時宜。
他只著意培養(yǎng)桑切爾斯的力量,后者的進步速度甚至讓他感覺到了驚訝。
這時候,一些苗頭開始出現(xiàn)了,桑切爾斯越來越暴躁易怒,并且開始表現(xiàn)出過度的傲慢,他絲毫不在乎別人的感受,遇到任何事情只會用力量去解決,在學(xué)院內(nèi)部的法師對決中他甚至重傷了一個對他頗為尊敬的同學(xué),只因為對方“在失禮的時候鞠躬的角度不到位”。
莫桑比亞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他決定采取一些措施。
在現(xiàn)在的他看來,當(dāng)時至少有四五種更好的方式可以規(guī)正桑切爾斯的錯誤,但是那時候偏偏他選擇了最差的一種。
冷處理。
他不再理會桑切爾斯,拒絕給他一切指導(dǎo),決絕為他提供更進一步的知識,他當(dāng)時曾經(jīng)以為,這樣做可以讓桑切爾斯學(xué)會如何以力量之外的手段解決問題,可以讓他學(xué)會謙卑。
他以為桑切爾斯會反思,會向他道歉,誠懇地檢討自己的錯誤,但是他忽略了桑切爾斯是一個多么驕傲而頑固的人,那時候他甚至已經(jīng)忘了自己的學(xué)生是一個有著各種缺點的人,而不是符合他一切要求的造物。
于是幾個月后,桑切爾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銀月城,回到了他的老家愛琴海,自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莫桑比亞都沒有收到過桑切爾斯的消息。
直到幾十年后,他才聽說死神教團內(nèi)出了一個天賦出眾的死靈法師,他叫桑切爾斯。
桑切爾斯同樣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他回想起老師對于自己的教誨,心中感慨萬千,人往往就是如此,當(dāng)回憶過去的時候很多苦難和不堪都會被忽略,只留下最溫暖動人的部分。
桑切爾斯老淚縱橫,跪在地上放聲痛哭:“老師,我錯了、是我錯了,我無視了您的忠告,沉迷在了無力量帶來的虛幻的膨脹之中,我無視了死靈法師的信條,殺害了數(shù)以千計無辜的生命,我被力量迷暈了眼,走進了神的陷阱中而毫無自覺,老師、老師,我……”
“別說了……”莫桑比亞面帶悲戚和慈愛將桑切爾斯從地上拉了起來,拍了拍后者的手說到:“知道錯了就好,錯了就可以改,就可以贖罪。我知道你前幾天做了什么,做得很好。跟我來吧,這些年我的研究又有了新的進展,為你重新?lián)Q上一副軀殼并不是難事?!?p> 一副全新的軀殼可以讓桑切爾斯再度走上法師的道路,雖然他的靈魂已經(jīng)受創(chuàng),無法再在死靈法師的道路上行走,但是卻可以走向另一條康莊大道,去做一個元素法師或者術(shù)士,或者其它什么職業(yè),毫無疑問這將是一次新生。
但是桑切爾斯拒絕了,他說:“老師,我的罪孽我遠比任何人要清楚,即便是換了一具軀殼,也斬不斷我的罪孽,這幅殘朽的軀殼就當(dāng)是我贖罪的一部分,生命的消逝最終也許只有用生命的消逝才能償還?!?p> 莫桑比亞皺起了眉頭,語氣有些發(fā)冷:“和奇拉爾有關(guān)?”
“是的?!鄙G袪査够卮鸬溃骸暗拇_是他為我指明了方向,讓我從無盡的深淵中解脫出來,但是贖罪的道路是我自己選擇的,他從沒有強迫過我。”
莫桑比亞凝視著自己的學(xué)生,他發(fā)現(xiàn)時間過得太久,他已經(jīng)有些認不得這個孩子了,可是這種轉(zhuǎn)變畢竟是好的,而他也有時間在對方的生命結(jié)束前挽回一切:“如果這是你的愿望,那么我尊重你的選擇?!?p> 桑切爾斯?jié)M懷感激地抬起頭:“老師……”
莫桑比亞慈祥地笑笑,說:“不只是你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