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天氣已經(jīng)沒那么冷了,早起之時打開窗戶,早春清新的氣息撲鼻而來,倒是能讓人煥然一新。
可陸浮歡卻冷得發(fā)抖,緊咬牙關(guān),蜷縮在被子里,打著顫。想喝口水,卻連杯子也抓不穩(wěn)。
“啪”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陽光刺眼,照在身上,連帶著渾身的骨頭都疼。
可恨這紅日當(dāng)頭!
“都去死!”滿屋子地砸東西,花瓶,桌子凳子,文房四寶,無一幸免。
煙塵悄悄起,散滿了整個屋子。
于是更看不清自己了。
家里的丫鬟仆人都不敢靠近,這種時候,還得陸安出面。
“七少爺,門口有人送來的,我還沒拆,說是您趕著要用,所以趁一大早就送來了?!?p> 拆開,是一只精致的煙桿子,和一包包扎細(xì)致的鴉片。
一套抽煙的“行頭”,救命良藥。
陸安沒想到自己幫著送來的是這個,急忙去奪,卻奈何陸浮歡煙癮上來了六親不認(rèn),大呼小叫地喊人進來。
“把這老不死的拖出去!重重的打!”
沒人敢動手。
陸安頂著壓力,還想著去搶。
陸浮歡一手拿著煙桿子,一手提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就往他身上砸。
他怕傷著他,沒躲開,被砸中,頭破血流。
從進這陸家起,他就沒受過這種委屈。
陸浮歡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晃了晃身子,摔在地上。
順勢就躺下,抖著手,用火點上。
第一次自己點,沒控制好,糊了,散著焦味。
猛地吸上一口,仍是嗆,卻硬生生吞下去,忙不迭就去吸第二口,第三口……
這玩意兒已經(jīng)被禁了許久,自家少爺竟還沾上了。
陸安心里門兒清,定是有人背地里使壞,用了這樣下作的手段。
煙繚霧繞,好好的爺成了鬼一般的模樣。
一桿子吸盡,還沒夠,要出門去買,誰知兜里已經(jīng)一張銀票都沒了。
前些日子在春香樓,早用光了。
“拿銀票!”他吼著。
陸安不動。
他就翻箱倒柜,滿家的翻找,還真找著了幾張。
輕飄飄的,風(fēng)吹一吹,飛上天就找不著了。
就這么幾張。
能換來那么一瞬間的天堂。
陸安攔著不讓,可他年紀(jì)大了,根本攔不住一個癮君子,被陸浮歡拳打腳踢。
卻沒一句怨言。
這是他的主子,他被他打,合情合理。
他那天在春香樓忍不住打了主子,主子沒計較是主子的寬容。
攔不住,給他溜出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陸浮坤回來了,帶著滿面笑容,如同一個勝利者。
“我跟法蘭西來的費爾南神父出去玩了幾天,都忘記回家了!”不等陸安問,自己就先交代了。
風(fēng)塵仆仆地脫下怪異的衣服,交到丫鬟手里,還強調(diào)著:“這可是洋貨,上手小心點兒!”
完了想想又說:“別用冷水洗!洗壞了你賠不起!”
“費……費爾南?”
“他準(zhǔn)備在這乾安城建個教堂,我答應(yīng)給他資助一些?!?p> 陸安聽不明白,什么教堂,什么法蘭西?
哦,法蘭西他是知道的,咸豐年間,跟著英格力士一起打到了天津。
那時候連他都還小。
“洋人的事兒,四少爺,還是少參合的比較好?!?p> “有什么不好的?”陸浮坤煥然一新的感覺。
畢竟跟洋人打交道了,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南邊兒又快要開打了,遲早都是洋人的天下。我呀,是為了這個家,提前找個出路。到時候真的打到乾安來了,就跟著費爾南一起去法蘭西!”
陸安笑不出來。
也許他年紀(jì)大了,所以沒法接受外來的一切文化。
都是毒藥!
“陸安,你那些銀票給我,不多,建個教堂也就一萬兩?!?p> 陸安一愣,這么多錢……
真是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
“四爺,您想與洋人打交道,也該與老爺說一聲?!?p> “爹?”他冷笑一聲,“爹自己都不保了!”然后神神秘秘地說:“同治帝死了十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爹早就被冷落了!否則會被老佛爺趕出京城?”
說得好是開心,好像不是他的爹。
陸浮林還在擔(dān)心著五妹的事兒,鬧這么大只怕瞞不住爹娘了。五妹雖在醉花街躲著還能瞞幾天,可堂堂陸家小姐,天天跟一群戲子廝混在一起,只怕說出去要叫人笑話。
聞聽陸安說陸浮坤回來了,他一驚,想起當(dāng)日扇他巴掌的事兒,不知要怎么面對他。
倒是陸浮坤好像全不在乎似的,笑嘻嘻地走過來,遞上一盒糕點。
“三哥,你嘗嘗,是洋人吃的甜食,咱平時吃的根本不能比!叫什么……叫巧克力!你嘗嘗,嘗嘗!”
陸浮林看見四弟沒跟自己提那天的事兒,也松了口氣,接過那一盒巧克力,關(guān)懷地說:“你這么多天不在家,我都擔(dān)心死了。”
“擔(dān)心我做什么?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游手好閑了,我想過了,我要做一番事業(yè),也不辜負(fù)爹和三哥!”
“好……”
真是好!
這一大家子,也就能從四弟身上看見希望了。
“三嫂嫂呢?”他忽然問。
“啊?”陸浮林一驚,“哦,她回家去了。”
“那真是可惜,我還想給她道個歉來著,那天我實在是醉了?!闭f著靦腆一笑,搭在陸浮林肩上:“三哥,你不會怪我吧!”
他竟主動提了那件事兒,陸浮林當(dāng)然急忙的地要抓住這個機會要與他和好。
“我們是親兄弟,拌拌嘴也沒什么!”
“那我就放心了,我還怕哥不讓我回來呢!”
寒暄一陣,仍存了一絲尷尬。
陸浮坤扭了扭脖子:“天天悶在家里,怪難受的。三哥,你也別讀書了,考什么秀才?現(xiàn)在人都不興考功名了?”
“那考什么?”他心里一怕,寒窗十載的努力莫非都要化作塵土?
“考洋大學(xué)啊!什么牛津,什么劍橋!”
“沒聽說過,要說外語吧!”
“不難,跟我去教堂,讓費爾南教咱們!”
非拉著他去,臨出門前還不忘回頭喊一句:“陸安,銀票給我準(zhǔn)備好了,我今兒就要用!”
哪有銀票啦!
日子沒原先那么好了,幾位少爺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