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01.

　　藥茶煎好后，煒彤倒了一碗，端進(jìn)屋，宣涼小心翼翼地扶起呂幽，生怕有什么閃失。

　　煒彤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將花茶遞到父親嘴邊，呂幽本想接過碗，自己喝，卻動彈不得，只得讓煒彤喂著。

　　呂幽才喝了一口，便皺起眉頭，“這個太苦了吧？”

　　煒彤不說話，又舀了一勺送到嘴邊，眼神凌厲，不容任何辯駁，呂幽苦笑一聲，乖乖喝藥，“你這丫頭，眼神和你娘挺像，她當(dāng)初逼我喝藥時也是這個眼神?！?p>　　煒彤忽然一怔，自己已經(jīng)很多年不提娘親了，小時候總是纏著父親問這問那，后來便不問了，怕父親傷心，也怕自己傷心。“說明爹這不乖乖喝藥是該被收拾，良藥苦口利于病，你現(xiàn)在這情況，有藥能恢復(fù)氣力已是萬幸?！睙樛^續(xù)喂著，“你還得盡快將二七吐出來，不然師父可怎么辦?！?p>　　呂幽無奈地點(diǎn)點(diǎn)頭，差點(diǎn)把二七這小子給忘了，他不再說話，一口一口地喝著藥，最后還在煒彤的逼迫下將藥茶里的花根花瓣都吃下去了。

　　宣涼在一旁看著呂幽痛苦的表情，完全無法想象這花有多難吃。待呂幽吃完，宣涼趕緊遞上蜜餞，這是下山時在集市上買的，這家蜜餞鋪?zhàn)泳驮谏剿幐怃佔(zhàn)优裕麤霎?dāng)時一并買了，想著呂幽和煒彤愛吃甜食。

　　呂幽吃了一顆蜜餞，口中的苦味驅(qū)散不少，“你們都出去，我要修行，晚些時候我大概就能有些力氣了?！?p>　　煒彤和宣涼關(guān)上門，去院子里坐著，卻不見阿玲和司寇逸的身影。

　　煒彤有些擔(dān)心，正想起身去找找，就被宣涼拉住了?！皫熃悖瑒e找了，我出來拿蜜餞的時候看見他兩了，阿玲似乎想搬過來住幾天，帶著司寇逸去洞府拿東西了?！?p>　　“這樣啊?！睙樛m然嘴上這么說，心里卻仍不放心，生怕阿玲亂來，受傷就不好了，“希望他們早點(diǎn)回來?！?p>　　司寇逸跟在阿玲的身后，他知道拿東西只是個幌子，阿玲一定是有別的企圖。

　　果然，才走到阿玲平時修煉的樹下，她就停下了。“你對煒彤有什么企圖？”

　　司寇逸打量著眼前的阿玲，這個姑娘有著超常的直覺，原本自己對煒彤是沒有什么想法的，但在得知她父親是妖王之后，他有十足的把握，煒彤是個半妖，而且不是普通的半妖，或許就是自己一直哭哭找尋的結(jié)果。

　　阿玲見司寇逸不說話，心里更是焦急，“你要取的蘇木靈芝想來不是什么凡品，與其帶煒彤去，不如帶我去，我雖然沒多大本事，但總歸是比煒彤好得多，若遇到危險(xiǎn)，我起碼可以自保?！?p>　　“你知道蘇木靈芝是什么嗎？”司寇逸并沒有正面回答阿玲的問題。

　　阿玲顯然對蘇木靈芝沒什么概念，在煒彤和她提起之前，她完全不知道世間還有這個東西。

　　司寇逸看她一臉茫然，單手扶額，有些無奈，他見過許多人，但像阿玲，煒彤，宣涼這三人這樣單純的，確實(shí)沒有，不知道為什么，他自己不想對他們說謊，但既然如此，那就說部分就好?！疤K木靈芝是恒山的寶物，三百年長出一支，但是不是誰都可以摘取，煒彤身上有一股純凈之氣，不染塵世，宛如出水芙蓉，她或許能幫我。你雖然心智純善，但終究是要，靠近不了。宣涼是個純正的凡人，受不了恒山的靈力?！?p>　　阿玲對司寇逸的話并不全信，她沉默許久，最后只是說：“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記好，要是煒彤出什么事，我絕不饒你，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dú)Я四??！?p>　　司寇逸本想從阿玲的嘴里挖到些煒彤身世的信息，但阿玲只是一個勁的說著她保護(hù)煒彤的決心，甚至愿意付出生命。這使司寇逸有了些觸動，想要看看阿玲是否真的會為了煒彤奉獻(xiàn)生命。

　　但司寇逸對這以卵擊石的做法并不贊賞，他戲謔地看著阿玲，“威脅別人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02.

　　阿玲和司寇逸回到道觀時，煒彤和宣涼恰好扶著虛弱的呂幽從房間里出來。

　　呂幽看司寇逸的眼神寫滿了威脅，雖然他的修為只有不到一成，卻仍有強(qiáng)烈的壓迫感，這或許就是妖王的氣質(zhì)吧。司寇逸下意識站住，沒有往前。阿玲只得踹他一腳，示意他快點(diǎn)進(jìn)去。

　　煒彤將父親安置在石椅上，呂幽閉目凝神，盤腿而坐，隨即飄浮在空中，不久現(xiàn)出原身，黑色的巨蟒之姿令人觸目驚心，阿玲差點(diǎn)昏厥。巨蟒緩緩張口，二七就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被吐了出來。待二七整個人包裹著黏液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時，呂幽變回人身，回屋去了。

　　司寇逸看著地上的二七很是嫌棄，但又不得不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一點(diǎn)點(diǎn)將他拖至水缸邊，試圖將他清洗干凈。

　　這狼狽的樣子，惹得阿玲哈哈大笑，煒彤站在一旁也露出笑意。

　　不多時二七被洗干凈了，只是渾身濕漉漉的，司寇逸嫌棄地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二七一下子就醒了過來。

　　二七哆哆嗦嗦的站起來，還搞不清楚狀況，煒彤丟了塊臉帕給他，二七沒敢接，愣是后退了兩步。司寇逸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嘆了口氣，撿起臉帕，遞給他，“你小子該不會是在蟒肚子里待傻了吧，趕緊擦干凈，還有正事要干?！?p>　　二七接過臉帕，將臉擦干凈，又想要身干衣服，宣涼極其不情愿地貢獻(xiàn)出自己的衣服，滿臉都也寫憤懣。

　　宣涼瘦削，再加上骨架小，二七穿著他的衣服看著緊巴巴的，這讓宣涼不再氣憤，甚至彌補(bǔ)了一些他的不開心。

　　眾人雖然嘴上不說，但用眼神已經(jīng)嘲弄了一番二七，二七沒說什么，只是板著臉，問道：“那只半妖在哪里？”

　　宣涼指了指屋子，二七徑直走進(jìn)去，其他人跟在后面，小小的屋子，突然間擠滿了人，呂幽一時間覺得人多晃得他眼睛疼，或許是因?yàn)樵獨(dú)獯髠?，亦或是因?yàn)橐坏┦篱L醒過來，自己的女兒就得跟司寇逸走，而自己卻沒有能力阻止。

　　這些年的隱居就是為了能夠保護(hù)自己的女兒，她很特殊，身上蘊(yùn)藏著巨大的潛能，但這份潛能未必是好事。

　　二七看著躺在床上，睡相安詳，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的石道長非常不解，一般中咒之人會被困在內(nèi)心最深處，不斷重復(fù)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直到死去。但眼前這只半妖全然沒有痛苦的神色。

　　呂幽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我進(jìn)去過他的意識，安慰過他?！?p>　　寥寥幾句便解答了疑惑，二七也很利落，很快就解了咒。

　　石道長睡眼惺忪，他伸了個懶腰，被周圍一大群人嚇了一跳，卻在看見身旁的呂幽時迅速平靜下來，“你小子有點(diǎn)本事，還真救了我?！闭f完，他狠狠給了二七一拳。“這一拳算是報(bào)仇。”

　　煒彤看著醒來后生龍活虎的師父，放下心來，平靜地看著司寇逸：“按照約定，你要將蝶蠱贈予我，我已經(jīng)收好行李了，隨時可以走?！?p>　　司寇逸擺擺手，“我是答應(yīng)過你，但解咒在前，至于蝶蠱嘛……”他裝出很為難的樣子，“蝶蠱只有在我取到蘇木靈芝之后，才是我的東西。所以，你得先跟我走，拿到蘇木靈芝，蝶蠱便是你的。”

　　“若是拿不到呢？”

　　“這也好辦，”司寇逸頓了頓，“我會送你回來，然后從此再不相見?！?p>　　煒彤看了眼父親，又看了看石道長、阿玲和宣涼，鄭重地說：“一言為定?！?p>　　石道長顯然還不理解發(fā)生的這一切，下意識地拉住煒彤，想要阻止他跟司寇逸離開。

　　煒彤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師父，我不在的時候，還請你照顧好我爹?！彪S后，她又看向阿玲，“等我回來，千萬別背著我去渡雷劫，我盡量趕在雷劫之前回來。”

　　阿玲沒有說話，抱了抱煒彤，就背過身去了。

　　司寇逸見不慣這煽情的場面，“行了行了，二七你留下，如今凌垚鼓在李赤芫手里，呂幽又重傷，既然呂小姐已經(jīng)成了同伴，至少得護(hù)住她的家人，我會在外設(shè)好結(jié)界，李赤芫現(xiàn)在受了傷，大概一時間也難以恢復(fù)，我們會盡快趕回來。”

　　03.

　　長琴將尤妼的血滴在清輝珠上，清輝珠瞬間散發(fā)出淡藍(lán)色的光芒，長琴原以為這光芒會有一個方向，指引他找到血紋珠，沒想到光芒沒過多久散去了，這令他異常頭疼。但在短暫的頹廢后，清楓憔悴的臉浮現(xiàn)在長琴的腦海中，久久不能散去，長琴只得暗自加油，準(zhǔn)備到藏書閣去找找辦法。

　　清輝珠被滴入尤妼的血的那一刻，坐在小舟里的煒彤突然心口劇烈的疼痛起來，她捂住胸口，大口的喘氣，汗水額頭上瞬間擠滿了細(xì)密的汗珠。隨后疼痛貫徹全身，煒彤痛苦地蜷縮著。司寇逸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看著煒彤，試圖將自己的靈力輸給她，以此來緩解痛楚，卻不料竟被反彈回來，差點(diǎn)將他擊落小舟。

　　煒彤因劇痛昏厥，天色漸晚，司寇逸將小舟停在一個破廟前，小心地將煒彤從舟中抱出來，放進(jìn)廟中。然后將小舟收回玉佩掛回腰間，在廟內(nèi)生了火。又從錦繡囊里取出阿玲給他們準(zhǔn)備的風(fēng)干兔肉，架在火上加熱，又拿出一床被子，給煒彤蓋上。

　　煒彤是在一陣肉香中醒來的，司寇逸剛好烤好了兔肉，正把肉從架子上取下來。見煒彤醒了，順手遞了過去，“吃點(diǎn)吧，你睡了一天了，想必也餓了。”

　　煒彤接過兔肉，慢條斯理地吃起來，就像什么也不曾發(fā)生一樣，但在腦海中，她不停地在思考，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經(jīng)歷。

　　司寇逸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他看著安靜的煒彤，還是打破了沉默：“你今早是怎么回事？”

　　煒彤搖搖頭，“我不知道?！?p>　　“以前沒有發(fā)生過嗎？”司寇逸追問道。

　　煒彤依舊搖搖頭。

　　“會是因?yàn)榱鑸惞膯?？”司寇逸認(rèn)真思考著，考慮到以前煒彤都佩戴著凌垚鼓，而這幾日，她失去了凌垚鼓。

　　凌垚鼓雖說一直是貼身物件，但確實(shí)沒起什么作用，呂幽讓她戴著，只是說，這個東西蘊(yùn)含著父母兩個人對她的愛，希望她不要忘了自己的母親，雖然除了畫像，她從未真的見過自己的母親。

　　煒彤否認(rèn)了，但她感覺自己內(nèi)心深處有什么在改變，她說不上來，似乎體內(nèi)有什么被喚醒了。

　　想不出別的理由，也套不出煒彤的身世，司寇逸干脆也不問了，寂靜的夜晚，只能聽到樹枝與火之間的噼啪聲。他順勢躺下，頭枕著雙手，看著滿是星星的黑夜。

　　“聽說天上的星星都是仙人，”司寇逸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我爹說九重天的仙人都是廢物，占著好地方，卻不做實(shí)事，眼里只有自己，從不關(guān)心其他人?！?p>　　煒彤只是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司寇逸只得自顧自地說下去：“你沒去過魔界，所以不會明白魔族的憤怒，凡人和妖在人間，起碼青山綠水，擁有漫山遍野的鮮花，有田有地，可以自給自足。我雖然沒有去過九重天，但想來一定是個好地方，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多人向往。但魔界不同，魔界只有極寒極炎之地，寸草不生，到處光禿禿的，生活極其艱苦。我爹曾上天，求天帝給魔界一些改變，魔族最初雖是因世間萬物的憤怒，嫉妒，恨意滋養(yǎng)而生，但現(xiàn)在的大部分魔族只是普通的生命延續(xù)，理當(dāng)有新的生活環(huán)境?？商斓蹍s不肯?！闭f到這里，司寇逸不再說話。

　　煒彤卻突然發(fā)問：“然后呢？”

　　可算是開金口了，司寇逸有些開心，就像得到了糖的小孩，語氣都輕快不少，“然后我們打算靠自己來改變這一切，雖然還沒有成功，但遲早有一天我們會成功的?！?p>　　“你們做了什么？”

　　“我們開墾荒地，將嚴(yán)寒之地的冰雪搬運(yùn)到酷暑之地，我們派出一批又一批的魔族到凡間，取來花草樹木的種子，想要將魔界變得更好。”司寇逸說的話不假，最初他們確實(shí)是這么做的，在沒有得到天帝的幫助后，魔族決定靠自己的力量改變魔界，畢竟魔界是因?yàn)槲樟耸篱g所有的不美好才成為令人厭惡的地方，他們以為只要努力就能將魔界改成幸福的地方，但是世間所有的陰暗都沖向魔界，他們沒有辦法改變。于是他們走了另一條路，他們想要逆轉(zhuǎn)乾坤，逼迫天帝妥協(xié)，甚至是奪下九重天。

　　“可目的沒有達(dá)成對嗎？”煒彤一針見血地指出，“若是成了，想必我就不會遇到你了?！彼鏌o表情地擦擦嘴，也像司寇逸那樣躺下，“這世間，不是只有你們魔族不易，凡人，妖族皆不易，雖然我沒有見過九重天的神仙，但想來他們也有自己的不得已?！?p>　　相識那么久以來，這是煒彤說話最多的一次，不管他們兩之間的想法有多不一致，此刻，他們只是互相傾訴的同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