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01.

　　鎮(zhèn)子不大，煒彤和司寇逸拿著畫像四處詢問，鎮(zhèn)上的人看了畫都與看了鬼一般，他們分明知道這姑娘是誰，卻都一致?lián)u頭，不肯承認(rèn)。

　　“張家是這鎮(zhèn)子上最富裕的，他們是擔(dān)心惹禍上身?！彼究芤菔掌甬嬒瘢瑖@了口氣，“不如再回張家找找線索?！?p>　　“也行吧，這么無頭緒的找下去也是白費力氣?！睙樛诡^喪氣。

　　正當(dāng)他們準(zhǔn)備回張家的時候，一個衣衫襤褸地老人突然從草叢里竄出來，死死地拉住司寇逸的衣角，力氣大得驚人，嘴里喊著，“好心人，可憐可憐我這老太婆，給點錢吧?！?p>　　司寇逸正準(zhǔn)備將衣角扯出來時，老人突然松了手，死死地盯著煒彤手里的畫，淚流滿面。

　　見此情景，司寇逸和煒彤相視一笑，知道事情的轉(zhuǎn)機出現(xiàn)了。司寇逸和煒彤將看著畫像的老人扶到一旁，輕聲地說：“奶奶，您這是怎么了？”

　　老人顫顫巍巍地拿著畫像，卻一言不發(fā)。

　　她的孩子？煒彤小心翼翼的問：“奶奶，你可知道畫上的姑娘現(xiàn)在在哪里？”

　　聽了煒彤的話，老人忽然警覺起來，她驚恐地看著煒彤和司寇逸，“你們要干什么？”

　　“我們不做什么，只是想找到她，”煒彤察覺到了老人的害怕，柔聲細(xì)語地解釋著，還從包里拿出自己的符咒，“奶奶，你看我們是天師，無意間撞見這姑娘的魂魄，再找不到她，她就活不了了?！?p>　　老人看著煒彤，渾濁的眼睛沒有一點光彩，滿是絕望，“不可能的，你們就是想殺了她?！?p>　　見老人不信，司寇逸將腰間玉佩取下，化為月牙短刀，恭恭敬敬地遞給老人，“您若不信，盡可現(xiàn)在就殺了我，絕不還手。”

　　老人面無表情地接過匕首，望著司寇逸，思索良久，手氣刀落，卻并沒有傷到司寇逸。司寇逸面對抬起手的老人，并沒有躲閃。

　　老人緩緩起身，“你們跟我來?！?p>　　這次換司寇逸有些遲疑了，就剛才那一下，他就知道，這老人家身手不凡，雖然是個普通凡人，但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煒彤?dāng)v扶著老人，和她緩緩前行，司寇逸只得跟上。老人帶著他們出了陣子，往密林深處走去，很難想象她是如何每天在這林間穿梭的。走了許久，夕陽西下，他們才來到一間木屋前，推門進去，簡陋的床上正躺著畫像上的姑娘。

　　老人嘆了口氣，“造孽啊，是我的冤孽，是我害了她，二位若是能救救她，要我做什么都行?！?p>　　煒彤上前仔細(xì)端詳了躺在床上的姑娘一番，從包里拿出符咒，貼在姑娘額頭。

　　貼上的瞬間，姑娘猛地睜眼，但很快又閉上眼了。

　　老人似看到希望般，突然跪下，“求求二位，你們有真本事，一定要救救她?！?p>　　司寇逸慌忙扶起她。

　　煒彤嘆了口氣，“魂魄離體太久，而且她自己沒有沒有什么活下去的欲望了?！?p>　　老人的眼神黯淡下去，喃喃自語道：“都怪我，都怪我?！?p>　　煒彤握住她的手，“您聽我說完，這位姑娘現(xiàn)在確實非常危險，稍有不慎就會死，但如果您能告訴我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或許還有救?！?p>　　“我說，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p>　　 02.

　　老太太曾是國相府里一名出色的殺手，尤其擅長暗器和制毒。后來年紀(jì)大了，容色漸衰，便成了府里培養(yǎng)殺手的人。

　　怡音是所有孩子里對制毒最有天賦的，也是相貌最出眾的，深得老太太喜歡。老太太沒有名字，大家都叫她魅影，這是國相給她的稱號。

　　怡音的名字是魅影取的，魅影想把她培養(yǎng)成自己的接班人。怡音非常聰慧，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有著超出年齡的沉穩(wěn)，入相府十年，怡音迎來了她的第一個任務(wù)。

　　通常，殺手的第一個任務(wù)很難圓滿，所以師父會跟著她，以免出現(xiàn)紕漏。然而，怡音完成的滴水不漏，躲在屋頂觀望的魅影都震驚了，小小年紀(jì)，如此心思如此縝密，她殺人的時候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的猶豫。

　　每個行當(dāng)或許都講究天賦，怡音仿佛是一個天生的殺手，無需費力雕琢，只要輕輕打磨一下，便成了。

　　但漸漸的，魅影開始有些害怕怡音了，她似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偶。魅影訓(xùn)練時，只負(fù)責(zé)管教，對這些孩子的來歷全然不知，她決定悄悄查一查怡音是從哪里來的。

　　與怡音一同被送來的共有六個孩子，可魅影只查到了五個孩子的身世，唯獨怡音那張一片空白，只字未提。

　　這天，怡音在學(xué)舞蹈，動作一絲不茍，步履輕盈，如腳踩祥云。可教習(xí)卻忍不住搖頭，不得不打斷她，“怡音，你做的很好，但跳舞不只是動作好就行，你得笑，哪怕不笑，你這眼神里得有東西，你的眼神要勾魂?！?p>　　很早之前魅影就發(fā)現(xiàn)了，怡音不會笑，受傷時也不會皺眉，仿佛不會痛，眼神也十分空洞，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可有時魅影覺得，怡音大概什么也沒想，她只是在等著別人給她下令，告訴她，你應(yīng)該去做什么。

　　沒過多久，怡音迎來了終極試煉，這是他們自立門戶前的最后一個測試，六個人只能活一個。

　　大家的身手都差不多，要想勝，往往靠智取。然而在這場廝殺中，怡音下手之快，之殘忍，超乎魅影的想象，親手殺死自己朝夕相處的伙伴，再冷血的殺手也會有猶豫，可怡音沒有絲毫猶豫，手起刀落，動作快到讓人看不清。

　　以前要許久才能分出勝負(fù)的比試，怡音只用了短短半天。國相饒有興味地看著渾身是血的怡音，沖魅影擺了擺手，“辛苦你了，培養(yǎng)得很好，”然后他頓了頓，“比起當(dāng)年的你更勝一籌，你得慶幸當(dāng)年你沒有遇上她?！?p>　　這句話聽得魅影脊背發(fā)涼，卻只能硬著頭皮回一句：“魅影不敢冒領(lǐng)功勞，是這孩子天賦高?！?p>　　“天賦高？”國相冷笑一聲，“確實啊。”

　　國相的話給魅影一種感覺，怡音絕對不簡單，而且國相知道一切?？慎扔耙呀?jīng)不想追究了，一把好刀比什么都強。

　　日子如流水，就這么平靜的過了兩年。忽有一日，怡音昏倒在國相府的花園中。起初，魅影以為她是過度勞累，畢竟沒有外傷，請府內(nèi)的大夫為她診治一番就好。然而大夫又是把脈，又是針灸，愣是沒找出一點毛病。無奈之下，魅影只得上報給國相，請國相定奪。

　　沒幾天，府中的客房多了一位黛色外袍的道人，這位道人自稱永豐道人，自進府后整日待在可房里，他不吃不喝，禁止任何人進屋，下人們只是偶爾看見他屋里會有彩色的光芒。

　　與此同時，怡音的臥室也再不讓人靠近半分。永豐道人剛來第三日時，魅影鼓足勇氣去找國相，請國相準(zhǔn)許她去照顧怡音，雖然他們經(jīng)過殘酷的訓(xùn)練，甚至可以十日不吃東西也不會死，但若是不喝水，是難以存活的。

　　國相只是輕蔑一笑，“魅影，你什么時候?qū)θ嗣绱嗽谝饬?？”說完，便命人將魅影趕了出去。

　　那日晚上，魅影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久不能入睡，不用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后，泯滅已久的人性似乎又回來了，但自己也清楚的明白，那是因為她在國相府中，守衛(wèi)森嚴(yán)，身手不凡之人更是多如麻，一旦自己離開府中，只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夢里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她是十二歲那年入府的，那年家鄉(xiāng)鬧饑荒，她隨著家里人逃難，不料中途走散了，自己一個人跌跌撞撞來到王都，昏迷在一條巷子里。國相的一個妾室上街時，恰好看見她，一時間同情心泛濫，便將她帶回府上。魅影原來不叫魅影，原來的名字她卻不記得了。妾室本想留她做個丫鬟，卻被國相直接分到了藥房。

　　入了藥房，魅影發(fā)現(xiàn)自己學(xué)的根本不是治病救人的法子，而是煉毒，沒過多久，她就繁忙起來，煉毒學(xué)格斗。待她學(xué)成，立刻投入國相安排的任務(wù)里。

　　任務(wù)總是短期的，拿到畫像和地址就去了。惟有一次，是需要長期的，被刺殺的對象國相說不能很快死去。

　　按照國相的安排，魅影在城郊處與那人相遇。那人救下了被強盜圍困的魅影。魅影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只是假裝受驚昏厥，順勢倒在了他懷里。

　　魅影醒來時只覺得肩膀酸疼，為了不被識破，國相命人點了她的穴位。視線還在模糊，一個姑娘就湊了上來，“你感覺怎么樣？”聲音甜美，宛如樂曲。

　　但魅影沒有說話，而是向里縮了縮，眼里全是驚恐，這份驚恐自然是裝的，但顯然是奏效了。

　　那姑娘見她這份模樣，忙說：“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哥哥在回家路上救了你，家里的下人毛手毛腳的，便差我來照顧你?！?p>　　魅影這才開了口：“多謝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處？”那姑娘歡快地遞給她一杯水。

　　魅影小心翼翼地接過水，“我叫陸如云，家鄉(xiāng)鬧饑荒，我和父母一起逃出來，路上走散了，我就一路跟著其他人往前，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在哪里?！?p>　　“如云，你莫要怕，既然這樣，你便留在我們府上，你我年紀(jì)相仿，你就做我的貼身婢女吧。”

　　就這樣，魅影留了下來，她要殺的是這姑娘的哥哥，俞賦。這姑娘叫俞菱，性情活潑，很是照顧魅影。

　　俞賦似乎很忙，在府上三個月，魅影就見過俞賦一次，還是遠(yuǎn)遠(yuǎn)地見他交代自己的妹妹什么事。

　　這讓魅影犯了難，卻也不好得輕舉妄動。

　　這三個月也讓魅影明白國相想要殺死俞賦的原因。國君最寵愛的三公主對俞賦一見鐘情，可三公主在兒時便被許配給了國相家的大兒子。國相怕國主為了女兒毀約，這不利于鞏固自己的政權(quán)。

　　“如云，你怎么又在發(fā)呆，想什么呢？”

　　耳邊忽然傳來俞菱的聲音，不知為何，每次聽著她的聲音，魅影都覺得很安心。

　　“沒……沒想什么，”魅影頓了頓，“許是天氣太熱，讓我有些困乏了?！?p>　　“那你等著?！?p>　　還沒等魅影反應(yīng)過來，俞菱已經(jīng)跑開了，沒過多久，她端著一碗酸梅湯走過來，遞給魅影?！昂韧胨崦窚?，這個解熱?！?p>　　“小姐，這事怎么能麻煩你？”魅影驚訝地手足無措。

　　“哎呀，我收你做丫鬟是想有個伴，哥哥總是忙，都沒人陪我說話。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你總覺得心安呢。”俞菱甜甜地笑著。

　　這一笑漾到了魅影的心里，她忽然覺得若自己真的只是來俞府做丫鬟那該多好，若是當(dāng)初逃難時就是俞菱先救了她，不是國相的妾室那該多好。

　　“我不太會說話，”魅影怯懦地說起來，這是真話，她打小便不愛說話，父母又更疼惜弟弟，壓根沒有人在意她，“父母從小便更愛弟弟，逃難途中也是時時刻刻照顧他，”她忽然有些難過起來，卻強擠出一個笑，“他們或許一開始就想扔掉我了?！?p>　　這個可能魅影不是沒想過，只是不愿意承認(rèn)罷了，她以前的名字就叫如云，只是她想有一個新開始，便說不記得了。

　　魅影的這個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嘲，更是壓抑心底已久的哀怨，眼淚就這么滑落，和她的笑極不相稱。

　　下一秒，她忽然被俞菱抱住。

　　俞菱溫暖的懷抱讓她一時間不知所措，還是那個甜甜的聲音，“如云，以后會有人珍惜你的，我會珍惜你的?！?p>　　她們就這樣抱在一起很久，那段時日，是魅影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俞菱帶著她讀書寫字，帶她游山玩水，帶她看戲聽曲，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魅影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俞府的一個小丫鬟。

　　直到一天晚上，相府的人給她發(fā)來信號，開始行動。